酸涩的记忆
我的奶奶生于清末民初,像她同时代的女性一样,裹着小脚。
在我记忆里,奶奶总是穿着老粗布的对领大褂,一排用布条缝织的纽扣。开始是青兰色,每次洗衣服都褪色,慢慢地,青兰色变成了月白色,上面打满了补丁。奶奶每天早晨梳好头后,就把花白的头发挽个发髻盘在脑后,上面插根银簪。她每次梳头后,都会小心翼翼地把掉落的头发收集起来,等串乡的货郎挑来了,拿出来换根针,或者给我换个大米团。那时候我感觉大米团很好吃,总盼望着奶奶梳头,巴望着她多梳掉些头发。
我的爷爷倒在了六零年的门槛上,是奶奶颠着小脚,艰难地支撑着这个家。在那个贫穷的年代,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。不幸的是,奶奶在六十岁时,不小心摔伤了腿,因为得不到好的医治,直到她去世,都是拄着根柺棍,一瘸一拐地走路。好在奶奶会一手好的针线活,农闲了替人纺棉织线,一冬天挣个块儿八角的钱,补贴家用。直到现在,我还恍然记得昏暗的桐油灯下,奶奶不知疲惫地拧着纺车,那“嗡嗡”的声音,在我耳边彻夜不停。
到了我会走路的时候,我的父亲在学校里教书,母亲要到队里出工记工分,大多的时间,我是拽着奶奶的衣襟,跟着她走动在家里家外。
那时,我家有两棵树:门口一棵楝子,院内一棵石榴。
楝子树长得根深叶茂,春天里,它上面开满紫色的、蓝色的细碎的小花。不久,树枝上就结满楝豆。几个月后,楝豆落在地上,密密麻麻的一片,我以为是葡萄,捡起来塞进嘴里吃,苦苦的,浓浓的臭味。奶奶看着我笑,然后摇摇头,再然后扭过脸去,心酸得抹了几把眼泪。春去夏来,一直到深秋,楝树下就成了左邻右舍聚集纳凉的场所。吃过晚饭,奶奶拿张苇席铺在树下的地上,我躺在上面看天上的星星,她则坐在我旁边的蒲草团上,给我扇着蒲扇,讲一个个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故事。转眼之间,我背起书包开始上学了。自此后,楝树下又多了另一道风景:每到我放学时刻,奶奶就拄着木棍站在树下张望。寒来暑往,刮风下雨,从来没有间断过。可惜,这种情景没有持续几年,在一个不算寒冷的冬天,奶奶撇下了牵挂,远离我们而去……
石榴树就是奶奶的至爱了。早些年不知道从哪里讨来的树苗,栽在堂屋的窗台下,剪枝捉虫,精心呵护,也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。到了五月,火红的石榴花开得稠密鲜艳,为小院平添不少景色。石榴成熟后咧开了嘴,就像看到石榴的奶奶笑的样子,露出仅剩的几棵牙齿。奶奶从不吃石榴,并不是说咬不动。在那个时候的农村,根本没有什么水果。可以想象得出来,我们家的石榴树,是一种多么奢侈的存在。奶奶把摘下来的石榴分成若干份,送给亲朋好友的、左邻右舍的,留几个给我吃的,然后把剩下的小心翼翼地放到篮子里,挂在梁头下,以应对各种人情礼往。
在我的记忆里,这两棵树一直都在顽强茁壮地生长着。盛夏里,奶奶坐在楝树下摇着蒲扇;严冬里,奶奶站在楝树下向远处眺望,雪花落在她的头上,和花白的头发混在一起,堆积起厚厚的一层。石榴树开花了,结果了,奶奶望着它们笑,因为在她心里,酸甜的石榴,就是馈赠亲友和拿给孙子解馋的最珍贵的东西了。
我的童年就是在那个贫困的年代里度过的。因为奶奶的疼爱,我有个快乐的童年,只是当时不懂奶奶的苦,回想起来就酸楚不已。
这些年来,我忘掉了许多事,唯独忘不了奶奶那慈祥的面孔,忘不了她牵着我的小手,艰难地走过的那些春秋冬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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