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中的说书声
“咚,咚哒咚哒咚,咚哒咚咚,哒哒咚咚,咚哒咚哒咚……”不知为什么,最近一段时间,每当晚上静下来时,耳边总会响起隐隐约约的鼓声,极其细微,极其熟悉,仿佛又回到小时候村中大队部里,听说书先生说书。
小时候一进腊月,黄昏过后,村里的大队部里便常常会传出阵阵的鼓声。一开始是轻快舒缓的,似叮咚泉水,似风过松涛,充满了诱惑。鼓声在暗示,主妇们要加快节奏做饭;鼓声在吆喝,野跑的孩子们要赶紧回家。十多分钟后,鼓声渐渐急促密集起来,似疾风暴雨,似万马奔腾,它敲得惊心动魄,加快了孩子们奔跑的脚步,催促主妇们赶快开饭,召唤着越来越多的人群陆续向队部集聚。高潮过后,又是漫不经心的击打,似云散天青,似残荷滴露。这时,整个村里人都聚拢在队部里,男男女女,老老少少。屋子中央梁上悬挂着一盏汽灯,灯下放一桌三椅,这是三位说书先生的位置。
说书先生有三位:盲人说书先生,女说书先生以及说正书的先生。灯光下映着一张张焦急的期待的面孔,说正书的先生却不急,慢悠悠地抽足了旱烟,斯斯文文地喝足了热茶,赚足了嘴瘾,攒足了情感,在满屋人的连声催促中,说正书的先生让盲人说书先生先唱一段。盲人说书先生拉着胡琴唱了起来:“说了个大姐本姓王,寻了个女婿叫‘二逛荡’ ……”待盲人说书先生滑稽、诙谐的暖场以后,女说书人开说:“兔走乌飞东传西,为人切莫用心机;百年世事三更梦,万里江山一局棋……”女说书先生一般说的多是劝人积德行善、因果循环的故事。
两人暖场完成以后,说正书的说书先生终于右手拿起鼓槌,左手套上牙板,“咚咚咚”三声鼓响,“啪”惊堂木一拍,清清嗓子念道:“丫头多了费胰子,小子多了费席子,要吃粘的种糜子。开场几句笑谈,咱们闲言少叙,书归正传……”说书先生边说边唱,嘴一张跑出来千军万马,一声吼天地胆寒。紧要处目瞪手挥,凄切处荡气回肠。听众们随着说书先生的板眼,一会儿斜了身子,一会儿缩了脖子,惊呆了眼珠,笑歪了脸庞。
说书先生那绘声绘色的表情,合辙押韵的唱词,自然而然,就把我们带入到刀光剑影的前朝往事、现实中的爱恨情仇里去了。无论是远古神话的开天辟地,还是历史战场的金戈铁马;无论是后宫嫔妃的明争暗斗,还是名利场上的蝇营狗苟,正典野史,古说今谈,这巧舌如簧的独角戏,分明是一个人在慷慨激昂、纵横捭阖,台下面听得却是如痴如醉。
我常常感慨,说书先生怎么就对人世百态有这么深刻的感悟,插科打诨,渲染气氛;怎么那么善于揣摩人心,把情节拿捏得恰到好处,诱了你或悲苦,或唏嘘,或朗笑,让你跟着他的感觉走。听一次说书,生活在底层的百姓,仿佛能在一瞬间、一夜间,把长期累积的疲累释放净尽。
说书先生每次表演的结束点都选在故事的关键情节的关键部位,唱腔节奏加快,然后戛然而止,说上一句:“眼看着某某怎样怎样,咱歇歇喘喘下回接着听。”留下强烈的悬念,致使听众欲罢不忍。如果听众还掌声不停,意犹未尽,不愿离去,就再说上一个小段子。说书先生在说最后一段时,总会说:“月影西斜至深更,只说得我喉咙发干嗓子疼,咱们歇了吧、散了吧,明晚咱再接着听。”听众们只好依依不舍散去。
第二天,第三天……“咚、哒咚咚哒咚……”的鼓声再次响起,说书先生仍然浑身是戏,鼓声一响千军万马,牙板一掂春夏秋冬,嘴皮子一动上下五千年。听众仍然听得如痴如醉,前仰后合,时而悲痛,时而兴奋,时而愤怒。整个腊月都在“咚、哒咚咚哒咚……”声中度过。
随着时代的变迁,电影、电视、手机逐渐走进人们的生活,说书先生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,但那咚咚不绝的鼓声总是令我魂牵梦绕,依依恋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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