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尘与梦想

从背上妈妈手缝的书包走进校门的第一天，我这个在家乡的田野里整天疯跑的乡下小丫头，就打心眼里喜欢上了学校的新生活。我尤其喜欢那一个个方块字，惊讶于那一个个方块字组合在一起所产生的奇妙效果。 第一次感知文字的奇妙，是在一次作文讲评课上。 我们就读的村小学，在村中央的池塘边上。两排红色的瓦房是教室。我们三年级的教室，位于第一排教室的最西侧。教室后窗旁，立着一棵笔直高大的梧桐树。紫色的梧桐花盛开的时候，教室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雅的香气。我很喜欢这种香气，一阵风吹来，总忍不住吸溜几下鼻子。 三年级的上学期，我们开始第一次写作文。这作文不过是稍长的一段话罢了，不足三百字。至于作文题目，我早已记不清了。 我们的班主任姓王，中等个头，当时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。王老师圆眼圆脸，经常笑意盈盈的，我和同学们都不惧他，觉得他比经常大嗓门“吼”着说话的母亲还要亲近些；王老师络腮胡子，腮帮子常常刮得铁青，这强化了他的男子汉特征。王老师的妻子和孩子都在县城，他调入我们村里的小学教书，周六下课后骑自行车回家，平时就住在学校里。 王老师是班主任，也是我们的语文老师。就在王老师讲授的第一次作文课上，我接受了最早的文学启蒙，明白了形象性思维在写作中的重要作用。 “当，当，当”，晁校长摇动垂下来的长绳，清脆洪亮的钟声，在学校的上空悠扬地响起，给校园的喧闹画上了休止符。王老师踩着铃声，夹着一摞作文本走上讲台，让我和另一个班干部把作文本分发给同学们。分发完作文本，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——我们的课桌是两个砖垛上架一张木板拼成的，座位是同学们从各自家里带来的小板凳。打开作文本时，只见一大片稚嫩的铅笔字中，多出了一行红色的钢笔字，是王老师用红色蘸水笔作的批改。我的作文中有这样一句话：“我们的生活越过越好”，王老师在句子中间打了一个折线，在旁边添加了这样一行字：“好像芝麻开花节节高”。 “我们的生活，好像芝麻开花节节高——越过越好。”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，觉得眼前这每一个红色的钢笔字，都是世上最鲜艳最美丽的花朵。 对生活在华北平原的农村孩子来说，芝麻是一种十分常见的农作物。看着红色的钢笔字，平整的农田里一垄垄芝麻次第开花的样子，鲜活地在我的脑海中呈现出来。对于芝麻，先前我能联想到的只有香油——我知道芝麻是可以磨成很香的香油的。如今，“芝麻开花节节高”和“生活越过越好”牵上了手，就好像两个漂亮神气的小女孩，肩并肩站在一起，比谁更苗条更好看。周围的世界瞬间明亮、生动起来。 我心中的感受，就这样被特别合适、特别形象、特别恰当地表达了出来。文字组合产生的魔力如此神奇，就这样征服了一个小女孩的心。我至今还能忆起反复玩味的沉醉与兴奋。 就在那一刻，我喜欢上了作文，喜欢上了文字的组合。 这份喜欢，一直伴我从小学走到中学、大学。 因为这份喜欢，每次的作文课，对于我来说是一种隐藏心底的小小渴盼和兴奋。 平生第一堂作文课，我的内心被文学的魔力征服，希望长大以后，可以在文字的世界里，栽种自己的人生梦想。 哲人说，宇宙间的一粒微尘，倘若有了梦想，就有可能被点亮成星，成为熠熠生辉的存在。 梦想的神奇，即在于它具有唤醒内在自我的强大力量，可以照亮我们的人生，让我们在尘世的旅途中获得前进的方向和目标。 有了梦想的微尘，虽然还保留着微尘的模样，但它的内心已脱离蒙昧与混沌，微尘，终不再是微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