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麦穗上的呢喃

在乡下种地的那些年,我最怵两样营生,一是割麦,二是挑水。如今,这两样营生,都不用人工了。

那时候收割小麦叫开镰,现在叫开机了。进入五月中旬,一台台大型收割机,由南往北,在金黄的麦田里穿梭,沉甸甸的麦穗在轰隆隆的机械声中颗粒归仓,省略了很多的程序。

割小麦叫抢小麦,是苦营生。麦熟一晌,虎口夺粮。这句话,一点也不夸张。麦收时节,怕风、怕雹、怕雨。有些年,即将到口的粮食,被冰雹夺走,庄稼人欲哭无泪,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。

进入五月,父亲和母亲就忙里偷闲,搓草绳,大都是在阴雨天或夜晚。这草绳是捆绑小麦用的。草绳的原料大多是蔓蔓草和稻草。蔓蔓草遍地都是,稻草有些稀有。搓草绳的数量,父亲都按小麦的亩数去掌握,可以有剩余,不得不够用。

芒种三日见麦茬。早上醒来,屋檐下六把镰刀一字排开,寒光闪闪,铮明瓦亮。

父亲套上牲口,我们坐上马车,父亲“嘚!驾!”一声,向着西边的顺道地走去。那时,庄稼地都有自己的名字,如老赵地、陈锡明地、郭家楼子地、河沟东地等,都与原耕种者或地理位置有关,也隐藏着一些鲜为人知的悲悯故事或壮丽凯歌。

不一会儿,顺道地到了。父亲停下车,把牲口卸下来,拴在车尾巴上,让它吃带来的草料。

父亲第一个开镰,我和弟弟在他的左右。父亲在中间,意味着领铺儿,他割麦的速度要快于我们,或与我们等同,但绝不能落后于我们。父亲是割麦能手,一溜烟儿工夫,把我们落下。他身后是割倒的一铺一铺的小麦。我和弟弟紧追,不敢懈怠,顺手把割下的麦子,放在父亲放麦子的地方。

母亲和两个妹妹也一样。母亲在前面割,两个妹妹紧跟其后。麦芒扎得母亲的手生疼,她一点也不顾,甚至连腰也不直一下,一个劲地往前割。望着一大片翻滚的麦浪,她欣喜若狂。

一眨眼的工夫,半亩小麦倒下了。又一眨眼的工夫,一亩小麦倒下了。再一眨眼的工夫,一方地的小麦倒下了。

父亲开始捆绑小麦。把草绳拴在腰间,弯下腰把三两堆小麦抱在一起,抽一根草绳把小麦拦腰捆绑,然后麦穗向上一个个站立,像西安的兵马俑,星罗棋布在麦田里。

父亲把一车车的小麦运到麦场里。

我家的麦场,早在半月前,父亲已经起早贪黑拾掇得一平如镜。

一捆捆的小麦肩挨肩背靠背围拢在一起,趁着月光,把一捆捆小麦在靠近麦穗的地方拦腰铡开,麦穗堆在一起,麦秸放在一边。

铡小麦是个力气活。一个小麦个子有十五六斤,一刀铡下去,没有力气不行。弟弟力气大,摁铡刀的活大都弟弟干,父亲把成捆的小麦续到铡刀底下,弟弟屁股一撅,双手向下猛一用力,只听“嗤啦”一声,干脆利落,一捆小麦两半截,劳燕分飞。

我和母亲,还有妹妹,打下手。

天朗朗,地盈盈。把麦穗均匀地摊晒在麦场上,毒日头下,要翻晒二三遍。

午时已过,麦穗被晒得焦酥,无精打采。

打场开始。

那时候,打场是一项笨拙的劳动。

一根长长的竹竿,六米左右,一头牵着沉重的碌碡,一头掌握在父亲手中,我和弟弟、妹妹在不远处,面对着父亲,用力推动着竹竿,另一头的碌碡就撒了欢地滚动起来,吱吱呀呀的碌碡声传出去很远。碌碡的震动力很大,不一会儿,厚厚的麦秸成了软软的麦穰,饱满的麦粒脱颖而出。

在小村,家家户户挨着住,麦场也相邻。打麦场的那几天,相互帮衬,连叉把扫帚也一样,你用我的,我用你的,不分彼此,其乐融融,犹如一家。

那时候打麦场的的方式很笨拙,很落后。几年之后,用上了拖拉机,后面拉着个铁碾子,围着麦场转圈圈儿,就省劲多了。再后来,用上了联合收割机,就更省劲了。不用割,不用捆,不用铡,不用晒,不用碾,不用扬,还不怕阴雨天气。收割机在麦地里摇摇摆摆走一圈儿,千万棵麦穗魂不守体,乖乖归于粮仓。

麦收时节又到了,我给父亲打电话,要不要我回去帮着忙活几天,父亲说,那几亩小麦早用收割机收割完了。

于是我想,这个麦季,已经没有收获的滋味了,只有麦穗上的呢喃犹在耳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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