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暖的字条

楼上小两口又吵架了，虽然声音压得很低，但还是会从门缝里传出来，听着句句扎心，我能感觉到双方的冲天怨气。他们的争执已持续好长一段时日，大多发生在晚上，隔一两周就要闹一次。争吵过后便是长久的沉默，偶尔还能听到乒乒乓乓的摔砸声，然后便是男主人悄悄拎着垃圾，蔫蔫地下楼去。小伙长得清瘦白净，面容和善，架着黑边眼镜，一副斯斯文文的书生模样，只是眼神游离，一脸倦态，看着让人着实心疼。

我每次上班都会把家里的垃圾带下去，顺便看看草坪上那盆被家人丢弃的玫瑰，给它浇水、培土，看它死而复生，由枯而绿，花朵簇簇，灿然盛开。那日我掀开垃圾桶盖的时候，看到一个黑色塑料袋，鼓鼓囊囊的，支棱着的一面贴着一张A4纸片，两列清瘦的红字，像垂着的两条红色飘带，显得格外惹眼：袋中有玻璃，小心划破手。很显然，这是楼上男主的杰作。他是提醒处理或捡拾垃圾的人小心些，不要被玻璃伤到自己，我的心微微一颤。

这对小夫妻，搬来应该不到两年，还没有孩子，听说女子在市郊一家汽车零部件企业做文员，男人在省城一家什么企业搞设计，总之聚少离多。我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，但在看到纸片的那一刻，我立即联想到美国作家霍桑的小说《红字》，想起女主人公海丝特·白兰的遭逢际遇。他贴红字条是不是有着某种暗示？我不好胡乱猜测，但不管如何，他们在自己的人生路上遇到困惑但心中还装着彼此，这表明，他们至少心地善良，心中有爱，这样折腾互伤令人惋惜。作为邻居，我觉得可以为他们做点什么。

于是已经走远的我又折回头，揭了纸回家，用蓝水笔在“袋中有玻璃，小心划破手”的左右对称写下“玻璃伤人手，冷语扎己心”这几个字，并且还画了一对男女牵手偎依的卡通图片，然后贴在楼梯入口的醒目处。我想，在这样一个阳光轻尘的美好季节，一个邻居的善意提醒或许也能让他们的心弦微微颤动一下。倘能由此化开他们郁积于心的坚冰，唤醒彼此沉睡的柔情，岂不是好事一桩？

墙上的纸片直到一周之后才被揭去。让我意想不到的是，那一周里，纸片上男女牵手偎依的绘图一直在增加，直至最后填满空白处。那些大大小小、花花绿绿、歪歪扭扭的笑脸，像一面面五彩的小旗。我每天都要看一看，数一数，一共11对。不错，那正是我们单元的总户数。

已经好久没听见楼上吵架了。昨日值班晚归，经过草坪玫瑰时隐约看见两个弓腰半蹲的人，头抵着头，捧花细嗅，窃窃私语。看身形，挺熟。我停下来对他们说，那曾是一盆枯萎的玫瑰，想不到它竟活过来了，还开出这么多花，喜欢就摘些回家吧。他们站起来，冲我羞涩地笑了笑，同声说了句“谢谢”。那笑容沐在如水的月光里，真像两朵悄然绽放的玫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