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期:[2011年08月15日] -- 菏泽日报 -- 版次:[B3]
纪事

半个世纪的求索

——原菏泽市(县级)政协副主席马子杰自述(4)
文/李延国毕德利黄爱菊
  要像共产党人那样
  下“八队”解难
   菏泽地区由于历史的、地理的种种原因,长期以来贫困落后,虽然是平原地带,但却年年吃大量的国家统销粮。1965年春,地委下决心解决“要大饭”的问题,把工作重点放到农村,号召广大干部下乡包队。狄生书记说:“我们下去带头实干,掉它十斤、二十斤肉,也得把要饭棍抛掉!”
   大概是我这几年“解难”有了点名气。地、县两级统战部提出让我去包一个最有名的落后队——菏泽城关李兴齐大队,并建议让我从最困难的第八回汉联合队入手开展工作,以点带面。
   地、县的干部们一提起这个八队就头痛。由于回汉混居,矛盾复杂。队干部撂挑子,社员们离心。包队干部下去,没人理茬,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。小麦亩产不到百斤,加上秋季作物年收获不到二百斤,连吃了六年统销粮。队里二百多亩地,只有一头小驴、一头瘦牛。没有一架车,没有一张耙,没有一个记账桌,连一盏煤油灯也没有。
   听说我到八队去,许多人摇头。一是觉得我不懂农业,二是到那个八队去前景难测。一位老朋友很为我担心:“别看你老马没有难住的事,这一回你可露不了脸了……不过也没有啥,大家都知道八队的情况。”
   我卷起铺卷上了任。果然是没人理茬,果然是没地方住。
   咱这个“县太爷”好打发,找了个秫秸庵子放下铺盖,权做“县衙”。
   早晨,该上工了,我扛着锄头走出来,没有人打钟,更没有人上工。我敲了半天钟,伸头探脑地出来一个十几岁的小孩。我说:“你愿意跟我下地吗?”那小孩觉得怪好玩,满口应承。于是,我们一老一小下地了。这个八队真是“不简单”!但我觉得有信心攻克它。
   下午,我借了辆地排车,把家里准备做家俱的一棵老槐树拉来,把家里的桌子、煤油灯还有把锁也拿了来,得为生产队搞点基本建设。到了晚上,八队的不少社员自动围到我的“县衙”门口。
   一位老汉走到我面前,问:“听说你是县长?”“副的,老哥。”“甭管正副,看样子你是想把咱八队搞好。”“是想搞好。”我大声地回答:“父老乡亲们,我在这里给大家立个军令状,一年之内生产搞不上去,每人口粮分不到三百六十斤,我这副县长就辞职。”大伙回报我以热烈的掌声。我的“就职”演说就这样一句话,但我觉得我达到了目的。
   光靠我那棵老槐树,只够作一张耙、一架拖车。这远远不够,亏得这里回民多,我去申请了一部分少数民族生产补助款,买了两头牛和一部分农具,十辆地排车。
   虽然没搞过农业,但我也是种田人出身,懂得“种田没有巧,有水有肥管理好”。我先打了三眼机井,又组织起积肥队,到城里拉旧屋土垃圾,在村内大造土杂肥,达到每亩地施肥一万斤。
   我把管理的重点放在生产组织的管理上,我试着按我干工厂时的经验——包,竟也奏了效。小组包工、小段包工……农民的生产热情真的高起来了。之后我才知道,我搞的这一套是刘少奇“复辟资本主义”的“三自一包”。亏得八队社员没有揭发我,不然“文革”中再加一条,秉承刘少奇的旨意,搞复辟资本主义的黑点,又够一壶了。
   一年过去了,我完成了我的“军令状”,粮食亩产翻了近两番,社员的口粮达到三百六十斤,还建了一个日产千斤的小面粉厂。
   在八队一年,我掉了二十多斤肉。我和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,但每天又比社员上工早、下工晚。给庄稼浇水不能离人,吃饭时都是我盯着,让社员们回家吃饭。八队离我家不到十里地,老伴患了肾周围脓肿病,多次捎信让我回家看看,我都没有抽出空。直到她的病在一个深夜里急性发作,高烧到四十度,痛叫不止,被邻居送到县医院开刀抢救后,我才闻讯跑到医院安排了一下,又匆匆折回。子女们都埋怨我,干工作干得不近人情了。我只是苦笑,我对他们,对他们的妈妈是有愧的。
   一年的包队生活,我和八队的社员可算得上情深谊长了。告别时,他们痛哭失声。还是那位老汉,握住我的手说:“马县长,你真是焦裕禄式的好干部。”我说:“老哥,可不能这样说,我怎能和焦裕禄比呢。不过我的职不用辞了。”说着我笑了,社员们也哈哈地笑了。
  历经文化大革命
   “波澜壮阔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”开始了……
   那几年,每月只发给我五十元生活费,八个孩子,加上我老俩口,十口人都靠这点钱养活。可我硬是挺着,一分钱的账没拉。我一身衣服打了32个补丁,一双球鞋穿了六年,那补丁打得谁也认不出它原来是双什么鞋。可就这样,一有点风吹草动,我还是“活耙子”。“没有改造好的资本家马子杰……”的口号震天响,真不知道我这个资本家怎样才算改造好。
   1972年,干校的干部都陆续回去了,有“结合”的,有“解放”的,单单剩下我这个“资本家”没人“认领”。最后园艺场的人急了,找到县里反映:“还有个马子杰你们忘了?他不该落实政策?”
   那时,县委董书记已经被“结合”了,但也是个左右为难的处境。尽管这样,他还是亲自来到干校,宣布我的“解放”。他充满感情地说:“你用你的行动证明,你是革命的,是和共产党一条心的。”
   多少年没有人这样评价我了,而且是董书记代表组织给我的评价,我激动得满眼噙泪,我说:"感谢党组织对我的关怀,但我是个资本家,愿意继续改造……"
   董书记说:“你还是资本家吗?思想改造我们大家都存在,但不一定用这种形式。”最后他说:“你现在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,愿意上班时言语一声。”
   到了家里,老伴说什么也不同意我再干了。她说,你已经到了退休年龄了,过几天安静日子吧,再折腾还得挨整。我说:“现在老干部一批批解放得不少了,我看这运动也快到头了,这日子也有盼头了,我身体没大毛病,不干对不起共产党。”
   我没听老伴的劝告,过了没几天,就找到董书记要求工作。董书记说:“正巧有个适合你干的工作,县里要成立外贸公司,你想干就去挑头吧。”我说:“行,不过你得给我派一个有统战观点的书记,不然搞不成事。”说实在的,那几年我也被整怕了,再派个专搞阶级斗争的书记,我也真受不了。
   董书记说:“这一点已经替你想到了。”
   派去的书记叫朱永亮,是炮兵团的转业干部。刚开始,听说和资本家搭伴,他也有点害怕。后来一打听我的经历和为人,就很痛快地去了。我们一见面就谈得很投机。
   我说:“老朱,菏泽外贸虽然是刚起步,可我已经调查了,菏泽的外贸资源很丰富,很有搞头。能为菏泽人民谋个大利益,咱俩好好干,再叫我当县长我也不去了。你除非到中央当部长,也别轻易离开,咱们俩是一根绳子拴着的蚂蚱。”老朱说:“好!就是这话。”
   不知为什么,没有任命我“经理”,而是负责人。我这个也不大在乎,好歹比扫厕所、种菜规格高多了,咱知足。
   借了三间屋,凑了九个人,菏泽外贸就算正式开业了。上级要求是,每年上缴85万!
   就这样我在县外贸一干就是七年,完成上缴利润1700万元,远远超出了给我规定的任务。
   可在这中间,我又一次成了 “活靶子”。那是在“一批两打”中间,某些不明真相的群众,给我贴了不少的大字报,什么“马子杰送礼花了2000元”、“马子杰吃空额”、“资本家贪利本性不变”……
   对于这些莫须有的罪名,我是又可气又好笑。你说我这样的人,怎么能容忍这种诬蔑。整了我整整八个月,气急之下,我患了心脏病。亏得老朱时时劝解我:“老马,稳住神,让他们搞去吧,咱们不做亏心事,不怕鬼叫门!”整来整去,没有问题还是没有问题。
   要说我利用职务之便办了点私事的话,那是在我调任卫生局副局长以后。事情是这样的,1964年,党中央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,我是个副县长当然得带头执行。我那个二闺女,恰在这时在兰州她大姐处招了工。我一听说立刻逼她退了工,回菏泽下了农村。这一下就是十几年,我又不愿做走后门求人的事。直到1979年,二闺女和女婿才最后一批回了城。有一天,二闺女找到了我,说:“爹,别的事我不求你,回城你也没帮上忙,现在只求你在你的下属单位给你女婿找个活干。”我考虑了一下,答应了,正好卫生局下属的粪便管理所缺少掏粪工,招工也不好招,就叫二女婿去了,一直干到现在。
   现在我的八个子女都结婚有了孩子,他们都做着普普通通的工作,但他们都生活得很好,这就够了。
  加入中国共产党
   三中全会召开的时候,我已年近七十。我下定决心,让我的生命再开一次花,把余热献给党和人民。
   1981年,我被选为市人大副主任。一上任,我调查了菏泽的教育现状,向常委会提出了全民集资办学的建议,得到热烈的响应,我当场认捐了500元。很快菏泽形成了集资办学的热潮,菏泽的“校改”工作跨入了全国的先进行列。
   1951年菏泽办第二中学,苦于没地皮,我便无偿捐献出了自己的56亩地。1987年,我又发动全家给老家中沙海小学和敬老院捐献了360套桌椅,一台20英寸彩电和一台双缸洗衣机,价值近8000元。
   1982年,菏泽的工业情况很不景气,县委领导找我谈话:“你是老工业了,能不能协助抓一抓工业?”我说:“没问题。”七十岁的我,真有点老黄忠上马的味道。我建议:人大十几个主任加上局里的干部,每人包一个工厂,摸一摸菏泽工业的脉,到底存在什么障碍。领导上同意了我的意见,我自报奋勇,到了问题最多的针织总厂。
   针织总厂年上缴利润任务33万,可它交了不足1.5万。内衣分厂,7万任务,一分未交,8个月赚了6块钱。摆个烟摊一天也比这赚得多。一个要人有人、要设备有设备的厂搞成这个样,真让人寒心。
   我决定重点抓内衣厂。情况明了后,我召集了全厂大会。我说:“咱们厂遍地是黄金,可就是拾不起来。厂子振兴的办法很简单;落实管理制度。今年还有四个月,听我的,保证完成7万元上缴任务,全厂300人每人再弄二斤点心当奖品!”
   话说得再好没有用,群众看的是行动。我从干部抓起,按管理制度一条一条落实,大伙一看玩真格的,情绪起来了。第一个月就挣了3万元,四个月完成了13万。仅仅干了四个月,我累病住了院。
   三中全会后,我萌动了入党的念头。
   在地委召开的一次统战会上,轮到我发言,我从来没有那么激动,我说:“我要加入中国共产党!”台下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。会开完了,周书记和李部长握着我的手说:“你的愿望很好,我们一定认真研究。”
   1984年12月11日,这是我终生都不会忘记的日子,我在这一天站到党旗下,举起拳头宣誓,参加了中国共产党。这一年我73岁,是俗话说的圣人年,我没成圣人,而成了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。
   省民委专门派人送来一个大“寿”字,祝贺我第二次生命的诞生。这是我真正的“华诞”,也是我生命中最光彩的一页。
   1988年,菏泽工商联恢复了。我的大半生和工商联结下了不解之缘,与其有着特殊的感情。站在新恢复的“工商业联合会”大牌子下,我浮想联翩:早在青年时代我就做过“实业救国”的美梦。可是在动荡腐败、山河破碎的旧中国,我的梦想根本不可能实现。那时的我,苦闷失望至极。自从和共产党结识,我才看到了光明。“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”、“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”的真理,我不是从课堂上听来的,也不是从书本上读到的,而是在半个世纪的求索中,在几十年坎坷的人生历程中,用心一点一点体会出来的。年轻的朋友们,珍惜今天吧。 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