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堂画像

今天是祖母去世三周年的祭日，我的内心涌动着一波一波的悲恸，夹杂着无法言说的酸涩与感伤。我无法平息梗潜在胸中的长痛和哀伤，要用一支浅薄的笔，为老祖母做一次“永恒”的天堂画像，为逝去的亲人点燃三炷心香！

祖母是一位非常慈祥的老人，对儿孙和生活，有朴素又坚强的大爱。她青年守寡，30岁的时候，我的爷爷患肺病去世，留下两女两男四个孩子，生活境遇十分艰难。1958年，天灾人祸、哀鸿遍野，祖母掰树皮、挖草根，和上一点点粗面糊糊，做成孩子们赖以填饱肚皮的一日三餐。她常年挨饿，严重营养不良，走起路来踉踉跄跄。更为不幸的是，灾荒还夺去了她最聪明伶俐的小女儿。丈夫离世、痛失爱女，生活的惨淡与悲伤刺激着她的神经，侵蚀着她的情感和肌体，她从一个强健明朗的女性，慢慢干枯，成为一个只剩下一副高大骨架、生命枯槁的老妇人。

她原本是青春伶俐的，却因生活的变故而眼神犀利、处处多疑，攒动着全身的气力，显得格外“好斗”——这其实与她的生活经历有关，她要保护三个尚未成年的孩子，与各种世俗的偏见和误解做斗争。但是，这显然不是她的擅长——我的祖母几乎没有什么心眼，斗智的事情使不出一招半式。生活的磨难，世俗的眼光就要把她逼疯了，她时时刻刻对周围保持着有轻微敌意的高度警觉。一旦有对这个风雨残破的家庭不利的苗头出现，她就会情绪过激地对抗。时间久了，紧张的情绪渐渐破坏掉了祖母的理性和思考力，1970至1973年这段时间，她一度神智不清，一日三餐也不晓得进食。“娘，你吃一点吧。这是我俩从街上买给你的鸡蛋糕！”我的父亲是祖母的长子，那时他已经十五六岁了，小叔叔也年满六岁，他们把鸡蛋糕掰成一块一块的，送到祖母的嘴里。祖母平躺在床上，呆滞无神的眼睛直盯着房顶——她也许在想，儿子过几年就要成家，她有什么心力让日子继续，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……“娘，你嚼一嚼啊。”父亲和小叔叔用手托住祖母的下颌，用尽力气，才让祖母咽下了一口蛋糕。

祖母的长子——我的父亲终于长大，父爱的缺失和这份特殊的母爱，让他比同龄孩子更早熟，更有力量和责任感。他依靠自己的力量，不仅娶妻生子，还抚恤幼弟，体恤老姐，给一生苦难附身的老母亲一个安稳的晚年。

多少年过去后，生活和医疗条件的改善，让老祖母苍老的躯体重新焕发出生机，她竟然安安稳稳、无病无灾地与我们四世同堂，和乐融融地一同生活了近20年。2016年，年近九十岁的老祖母在阴雨天跌了一脚，致使一条腿粉碎性骨折，再也难以恢复正常行走。继而，她的心脏也衰老到枯竭的边缘。父亲和小叔叔力排众多医生的建议，为祖母安装了心脏起搏器。然而，这也仅仅为她换得了一年多的生命。

这一年，我的父亲、母亲、小叔叔以及老祖母的生活质量差到极点。病痛让老祖母彻夜难眠，她仰躺在床上，不能翻身，不能蜷曲，神智渐渐混乱的老祖母在黧黑的夜晚，开始骂天骂地骂阎王，最后又把一切的罪过归置于她的儿子儿媳们。父亲一遍遍为祖母翻身、搓洗、换成人纸尿裤，把便后的床单、被褥、衣物等一起运到村南的老河道去清洗，还要陪着笑脸，承受老祖母无休止和端由的谩骂……我的父亲、母亲和小叔叔算得上是真正的孝子孝媳，他们尽心尽力地照顾祖母，直到2017年，祖母驾鹤西去。

我的一支浅薄之笔，描绘不出祖母一生苦难的三分之一。我沉浸在时间无法治愈的悲伤里，默默地再为祖母续上两炷心香。脑海中又翻腾浮现出，她等我放学回家的种种画面，她对我外出求学时的种种叮咛，这些都是回忆里关于这幅天堂画像中最温暖珍贵的部分。哦，我的老祖母，愿天堂无痛，有爱长存，您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