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期:[2013年02月27日] -- 菏泽日报 -- 版次:[B1]

家国破碎梦犹在 十载飘零类转篷

——追觅远征军老兵李凤山的足迹
2013年春节的鞭炮就要响起的时候,记者走进位于巨野县城北关的一座小院。那时候,李凤山老人正仰着脸看电视——电视机放得很高,必须仰视,越发显出老人深陷的嘴窝和长长的下巴。老人已经90多岁了,岁月改变了容颜,改变了世道,昔日的那场炮火硝烟却深深烙在心底,永远难以抹去。
   很少有人知道,李凤山曾经是一位远征军老兵。70年前,他与10万中国健儿出征缅甸,扬威异域。此后,他随远征军穿越野人山的原始热带雨林回国,一路九死一生,身后留下战友累累白骨。
   老人声音洪亮,但耳朵聋了,很多时候,要由老伴和儿子来作“翻译”。于是,通过言语加杂手势和笔,记者开始追寻李凤山老人的足迹。
  曾经是文艺青年
   李凤山生于1921年,地地道道的巨野人。幼年家境尚可,读过书,大约十五六岁考入山东省立剧院。老人说,那时候,山东省立剧院的院长是王泊生。
   哪一年考入山东省立剧院?老人已记不太清楚,但记者通过各种资料粗略理清了脉络。
   山东省立剧院的前身是山东省立实验剧院,1929年4月创办。院长赵太侔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西洋戏剧学硕士,教务主任是王泊生。当年,实验剧院招收了来自北平、天津、山东的学生二十多人,名噪一时的有崔嵬、魏鹤龄、李云鹤等。李云鹤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江青。
   1930年,山东省立实验剧院停办。1934年夏,在省主席韩复榘的支持下,山东省立实验剧院重新恢复,更名为山东省立剧院,由王泊生任院长。
   记者找到一份《山东省立剧院施政方针规划表》。根据该表,省立剧院第一次招生是1934年10月6-7日,10月25日济南新生入校。省立剧院的学制是两年,如果李凤山1934年入学的话,那么1937年剧院南撤的时候,他应该已经毕业。因此,李凤山不可能是省立剧院的第一批学生。
   《山东省立剧院大事记》对招生的明确记载只有两次:一是1934年在济南、北平,二是1938年在重庆。但是,黄河出版社出版的 《府学索忆——山东省立实验剧院研究文集》收录有《山东省立剧院二十四年招生简章》。民国二十四年是公元1935年,这说明除了两次明确记载外,其间省立剧院确实招过生,老人的讲述可信。
   1937年“七七”事变后,日寇侵占华北。王泊生安顿好大部分师生,另率三十多名师生组成战地服务团南下。李凤山就是其中一员。
   1938年1月,韩复榘率军撤到曹县,司令部驻曹县城。1月11日,韩复榘被蒋介石逮捕。1938年5月之前,三路军参加了徐州会战,6月份才撤到河南许昌(据《孙桐萱将军传略》)。而据魏敬群所著 《王泊生与山东省立剧院的前尘往事》,1938年初,王泊生率流亡剧团到达长沙。
   李凤山依稀说得清当年的流亡路线:开封、洛阳、襄阳、衡阳……
   据以上资料,记者考证,战地服务团应该是从曹县开始脱离三路军。
  投笔从戎
   李凤山随剧院老师辗转来到成都。当时,院里有位国文老师叫吴瑞年,她的先生邹子度博士在贵阳医学院当教授。“吴老师问我愿不愿学医,我想了想,也就跟着她来到了贵阳的家里,跟邹先生当了学徒。”老人回忆说。
   李凤山在吴先生家里呆了半年多,因为他聪慧勤快,很快就掌握了不少技术,包扎、打针、听诊等业务都不错,深得两位老师的赞许。“当时国难当头,参军报国是年轻人向往的事,我就将想法告诉了他们,两位老师很是支持。”李凤山说。于是,李凤山考入军政部战时卫生人员训练所。他说:“那时正值暑夏,大概是1938年的7、8月份。”
   1938年6月,中国红十字会救护总队与卫生署在长沙合办战时卫生人员训练所,不久,更名为军政部内政部战时卫生人员训练所 (简称“卫训所”)。1939年春,“卫训所”随救护总队部迁至贵州图云关,定名为军政部战时卫生人员训练所(见《军医的摇篮:战时卫生人员训练所》)。图云关是老贵阳九门四阁十四关之一,位于现今贵阳森林公园北门入口处。
   以上资料与李凤山的回忆大体吻合,但老人对时间的回忆是不准确的。据《王泊生与山东省立剧院的前尘往事》记载,山东省立剧院于1938年秋天,辗转到达四川,以山东省立剧院名义在重庆、成都等地演出。再加上李凤山在吴先生家里呆了半年多,他到“军政部战时卫生人员训练所”受训,应该是1939年7、8月份。
   老人家中至今保存有当时的培训教材,薄脆的纸张已经泛黄,但字迹依然清晰。这本教材可能是在香港印刷的,因为据 《军医的摇篮:战时卫生人员训练所》记载,最初,可用作课本的中文教材很少,各科专家撰写教材,转香港付印,出版后运回。
   当时,贵阳城里驻扎着一个集训营。李凤山在“卫训所”结业后,就到集训营当军医,主要是为报名参军的青年检查身体。“集训营里的青年都上前线了,大部分都没能活到抗战胜利。”老人说。
   值得一提的是,李凤山后来加入的第五军96师此时也在贵阳。根据曹剑浪所著《国民党军简史》记载,1939年末,第36军参加桂南战役损失严重,被撤销番号,下属的第96师于1940年4月调拨给第五军。1940年,96师的整训地点就是贵阳、安顺地区。
   1940年,中国的抗战适逢极其艰苦的岁月,重庆经常遭受轰炸,形势吃紧,云南的地位更加重要。李凤山说:“这一年夏天,他随集训营‘开拔’去了昆明。”
  铁血远征
   1942年2月底,10万人的远征军开始出征缅甸。作为军医的李凤山随队出征,开始了他铭记于心永难忘怀的一段岁月。
   按杜聿明 《中国远征军入缅对日作战述略》,1941年秋冬间,第五军开进云南杨林、沾益、曲靖等处;1941年12月16日,第五军奉令动员入缅,当第五军先头部队到达保山附近时,于12月26日又以奉令中止。1942年3月,第五军才进入缅甸。
   李凤山的行程则是:从昆明出发,沿滇缅公路到下关、保山、龙陵一直出国门到畹町。
   据此,记者推测,李凤山应该是1942年远征军出国前夕才直接补充进第五军96师的,因为在随时都可能出国作战的情况下,军医不可能留在昆明。
   李凤山先在96师288团当军医,后调286团。老人回忆说,他那时的军衔是上尉,团里的医生共有六个人,隶属团部。96师师长是黄翔。
   查《中国远征军史》,第96师缅甸作战期间,师长应为余韶。黄翔在缅甸期间任第五军游击支队司令。回国后的1943年1月28日,余韶升任副军长,黄翔才接任96师师长。由于李凤山在1949年才离开96师,他将两任师长的名字记混,也属于正常。
   老人记忆最深刻的是同古之役:“英国人不讲信用,作为盟国,他们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坚守阵地,弃城逃之夭夭。一下子,给鬼子闪出那么大的空子来,迫使我们远征军腹背受敌,损失惨重。”
   他回忆说,同古战役十分惨烈。面对日军两三个师团五倍兵力的进攻,200师孤军苦苦坚守同古城十多天。根据命令,96师赶到支援。
   “那时候,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死尸,加上瘴气大,天又热,到处臭气冲天。那个气味,那个场面,初次见到的人没有不惊心的。受伤的人很多,如得不到及时救治,那是很快就撑不住的。我们军医都忙得很,连在撤退中都要不停工作。”
  身后留下累累白骨
   因为英军多次不战而退,致使孤军深入的远征军被日军切断归路。当时中国远征军有两条撤退路线:一是撤向印度,但那里是英属殖民地;二是通过野人山回国。为了中国军人的尊严,96师选择了后者。
   野人山,是缅甸胡康河谷到印度小镇列多间的原始森林无人区,因传说有野人出没而得名。在军事地图上跨越野人山不过三四百公里之遥,但里面的艰险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。
   “那时阴天也多,雨也多,瘴气也大得很。”老人说。
   “野人山那个厉害呀,蚊子多得直打脸。如果绑腿不紧,遍地的毒虫和蚂蟥就吱吱地往人的肉里钻。很多人得病 ‘打摆子’(发疟疾,走路不稳),躺下就起不来了。休息一段时间后,你会发现转圈都有死人。几个时辰的工夫,那成堆的蚂蚁就将尸首啃成一堆白骨。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了,战马被宰杀吃掉,口粮朝不保夕。”
   “哪能称得上是吃饭呢,就是捞一点米煮着吃。大家又饥又饿,不管是官还是兵,全靠自己身体的抵抗能力了。抗得住,就活下来,一迷糊,人就完了。”说到这里,老人的语气有些哽咽。
   “人死得那个惨哪——走着走着就踩在了死人身上。96师走出来的人不到一个团;我所跟随的一个营,进山时有四五百人,80多天后走出山的时候只剩下四五十人,十分之一哪……”
   老人捂住脸扭向一边,很快,泪水从指缝间流了出来。
   记者再问的时候,老人很久没有回应。他低下头,摆摆手:“不说这些啦,这么些年,我是从来不敢(回)想啊。”
  文/图 记者 武占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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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中国远征军
  1941年12月23日,中英在重庆签署《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》,中英军事同盟形成。为支援英军在缅甸 (时为英属地)抗击日本法西斯,保卫中国唯一的对外联系通道——滇缅公路,国民政府组建了中国远征军。1942年到1944年,中国政府先后两次派出近30万远征军进入缅甸与日寇作战,在付出了10余万人伤亡的代价后,全歼缅甸日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