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A2版:时政新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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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期:[2017年11月08日] -- 菏泽日报 -- 版次:[A2]

(上接第1版)
   2、3月间,爱华看到,第一个网店角落,不时闪出一行字,大意是,某款服装属于侵权,请马上下架。这款服装,正是爆卖的儿童装。因字号小,又是稍纵即逝,爱华没在意。
   进入4月,爱华忽然发现,网店“挂”了,问淘宝后台管理员,才知因为侵权,网店被查封。
   夫妻俩一听,跌足叫苦:哎哟,这个网店,已获两个蓝冠,再使把劲,就可戴上皇冠了!
   淘宝网店分等级制:五颗“心”换一个蓝钻,五个蓝钻换一个蓝冠,五个蓝冠换一个皇冠。皇冠是顶级。
   刚获两个蓝冠时,有人出价三万买,庆生一口回绝:“这就像俺孩子,一天天养大的,哪忍心卖?”如今,“孩子”被扼杀,夫妻俩抹起眼泪,悔恨自己糊涂,不懂法律,钱迷心窍,赶紧清理第二个网店,撤下盗版货,自己设计,找模特拍照。
   这边厢,夫妻俩闭门思过,黯然落泪;那边厢,村民们有样学样,竞相效仿。
   庆生网店开张后,在村里传开,几个后生心痒痒。他们刚出校门,眼高手低,外出打工怕苦,下地刨地嫌累,本就痴迷电游,一听有这好事,缠着爹娘买电脑,也要开网店。爹娘望子成龙,咬着牙往家扛电脑。
   一时间,庆生家你来我往,门槛快被踏破。夫妻俩古道热肠,倾己所知。当年,村里就开了十四家网店。次年,增至三四十家。第三年,达到七八十家,邻村也跟着兴起来。
   这时,有个老汉坐不住了。谁?老泥瓦匠任庆勇。
   庆勇生于1949年,当过工程兵,退伍后做泥瓦匠,长年在外闯荡,年过半百才回村,在家开代销店,后来叫小超市。
   见网店赚钱,庆勇动了心,撺掇儿子干。儿子在深圳当焊工,遂买来电脑,白天干电焊,晚上开网店。他给儿子发货,也是卖儿童演出服。儿子发现,辛辛苦苦焊一天,收入不如一晚上,干脆辞工作回家,专心做网店。
   庆勇识字,头脑活络,儿子整电脑时,他眼观心记,瞅出点门道。心想,得学会打字,可以帮儿一把。于是,儿子不在时,他就坐在电脑前,东摸摸,西捣捣。这一捣鼓,瘾头上来,再也放不下。
   泥瓦匠既是手艺活,也是力气活。庆勇掌如簸箕,茧似铠甲,指节粗大,搁在键盘上,犹如张飞捏绣花针。打字时,他握紧右拳,翘起中指,瞪圆眼睛,屏住呼吸,像在地里点种,啪啪作响。每戳一字,喘口粗气,比干活还累。但是,戳出的字,总不是想要的。最想戳的那句话,怎么也上不了桌面。那句话,他见儿子敲过,觉得妙不可言,既是亲切问候,也是文明用语,看第一眼,就喜欢上了。
   见公爹煞有介事模样,儿媳妇不乐意了:“爹,你别瞎捣捣,把生意弄跑喽。”
   “哪能,哪能。”庆勇讪讪离开,心里老大不服,只要瞅着没人,屁股就往电脑前挪。
   蒲松龄说,有志者,事竟成,破釜沉舟,百二秦关终属楚;苦心人,天不负,卧薪尝胆,三千越甲可吞吴。
   捣鼓半年,凭着粗大“一指禅”,庆勇心中那句话,终于被他戳出来:“亲,您好!”
   这下子,庆勇信心大增,手指灵巧多了。后来,儿子不在家时,他偶尔也招呼几次。
   儿子生意做大后,超市容不下,转到村外去,买了新电脑。庆勇掏出身份证,对儿说:“你把旧电脑留下,帮俺开个网店,俺自己干。”
   儿子扑哧笑了:“您恁大,赶啥时髦?还是享享清福吧。”
   庆勇脸一板:“老人家说过,世界是你们的,也是我们的。你们年轻人有梦想,俺们老年人也有。俺再不赶趟时髦,就来不及了。”
   儿子肃然起敬,赶紧照办,手把手教,说:“要评史上最老电商老板,俺投您一票。”
   庆勇想了想,谦逊地纠正:“加俩字,最老农民电商老板。”
   2013年,庆勇放单飞,最大拦路虎,还是打字。开始,半天戳不出一个,谈着谈着,就卡了壳,急得上火,客户以为他不诚心,故意怠慢,不耐烦,下线了。有时,照着拼音,戳出来的是白字,客户产生误解,生意也告吹了。慢慢地,庆勇顺手了,心里想的字,基本能戳出。
   庆勇连干四年,年收入少则五六万,多则八九万,比前大半辈子挣的还多。
  三
   星星之火,可以燎原。庆生夫妻这粒火星,果然燎了一大片。
   电商门槛低,一台电脑,一条宽带,不需很多资金,也不需多高技术,如果顺利,能一夜脱贫,也能一夜致富。二十一岁的任恒,就是靠它脱贫致富。
   任恒柔柔弱弱,细得像麻秆。爹病逝时,他十八,弟弟才七岁,母子背着一身债,相依为命。他是顶梁柱,打工,养猪,难以为继,学着开网店。拿不起货,娘照着古装剧,依葫芦画瓢,做古代盔甲。凭一台电脑,任恒还了债,娶了亲,还在县城买了房。
   任庆方虎头虎脑,初中毕业后,跟着姐姐到无锡打工,学会网上充话费,尝到电商甜头,听说村里兴起网店,脑袋一拍,扛起电脑,不告而辞。一到家,进东门,串西户,摸影楼服装行情。娘以为他游手好闲,嗔怪:“恁大的人,整天东游西逛,还让爹娘养着,不害臊?”不给他做饭。
   庆方心大,敢想敢干。他琢磨,拿别人货,要被掐脖子,不如自己做。在村里招工时,没人愿干。有人撇嘴,这小子,做事不着调。无奈,爹、娘、姐姐、姐夫、大伯、刚过门的媳妇,成了他的工人。后来,人手不够,他到邻村招工。邻村人稀罕:丁楼村?兔子不拉屎,还有老板办厂?见庆方胸脯拍得山响,被唬住了,以为是大款,乖乖跟着走。
   这下子,轮到丁楼人咋舌了:自古以来,咱只配给别人打工,哪见过来咱这打工的?风水倒转喽!庆方这娃,能耐哩!于是,邻里抄着手上门,探头探脑:“庆方,还缺人手不?”
   庆方大人大量,满口应承:“叔,婶,来吧!”
   现在,庆方有百余员工,居全村之首,年收益上百万,购置六间门面房,在县城买两套房,还合办两家培训中心。
   与庆方拍脑袋不同,任安普返乡,则是反复权衡,深思熟虑。
   在这穷乡僻壤,年轻人只有三条路:打工,当兵,上大学。接到大学通知书时,安普踌躇满志,憧憬未来:在城市找份工作,成个家,把爹娘接去享福。大学时,他与师妹相恋。毕业后,双双到济南发展。他搞软件开发,打拼五年,渐成骨干,收入递增,去年二十万。
   照理说,势头看好,应该百尺竿头。然而,今年四月,安普却令同事大跌眼镜:辞职,回村,开网店!
   这几年,安普每次回乡,眼瞅着丁楼在变:以前,村道坑洼,卜土杠天,车子进不了村,2011年还没一辆车,没一家饭店;现在,三百二十六户人家,有二百八十辆车,直接开到家门口,有六七家饭店,宾馆、洗浴、KTV齐全,主要快递公司都入驻了。以前,空心村,静悄悄,过年才有年轻人;现在,不仅没人出门谋生,还有两千多人上门打工,远超本村人口。
   目睹变化,安普思量:自己收入虽可,但工作压力大,生活成本高,济南房价暴涨,买不起房;家乡电商风生水起,已形成产业集群,与其削尖脑袋在城里钻,不如转身,家乡也有一方天地!
   他同家人一说,媳妇称好,爹娘点头,亲友也认可:“大城市有啥好?砸锅卖铁,住个‘鸟笼子’,伸不直胳膊腿,哪有在家里舒坦!”
   当然,也有人不赞成:“凤凰该往外面飞,哪有飞回草窝的?”
   “什么草窝?”马上有人反驳,“咱现在是金窝!”
   其实,回窝的“凤凰”,不止这一对。
   任安莹长安普两岁,1987年生人,大学研究生。当老师,不是她理想。生化分子专业,也非她所爱。家里做影楼服装,是“四大家”之一,有二十多名工人。读研二时,家里开起网店,她便中止学业,回村助力爹娘。丈夫大学毕业,在外省工作,她也把他拽回。
   吸引安莹返乡的,除了电商前景,还有村风变化:以前,没打工的人窝在家里,扯闲话,搬是非,闹得鸡飞狗跳,邻里不和;现在,家家两眼一睁,忙到熄灯,哪还有空扯闲篇,关系和谐多了。以前,很多婆媳兜里空空,一分钱捏出水来,你掐我,我掐你,水火不容;现在,儿媳赔着笑脸,求婆婆带娃、做家务,哪还会去得罪!以前,说句普通话,被人取笑装样。听别人说“你好”“谢谢”,浑身起鸡皮疙瘩;现在,张口闭口,“亲,您好”!
   因丁楼村的带动,大集镇成 “淘宝镇”。全镇三十一个村,有二十七个“淘宝村”。2016年10月,全国评出一千三百一十一个“淘宝村”,山东一百零八个,其中菏泽市六十一个,曹县占四十八个。
   对“带头大哥”庆生,乡亲们念着情。2011年,庆生入党。2014年,高票当选村支书。如今,他家大业大,产品卖到全国,还销往马来西亚、新加坡、印度。今年夏天,他到农行贷款,银行要五至七月销售流水账。光是五月份,他就打印二百八十七页纸,每页有五十二个单,也就是五十二个客户。银行吓一跳,赶紧说够了够了。
   在丁楼村转悠时,墙上一句话,引我生共鸣:
   网络改变生活,知识改变命运。
   (原载于10月30日《人民日报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