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A6版:文学副刊

下一版>

<上一版

日期:[2018年11月06日] -- 菏泽日报 -- 版次:[A6]

祖母的遗愿

□酆 鸿
   四十年前的农历九月十三日,祖母猝然离世,但她老人家的遗愿却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底……
   “要是六子(父亲排行老六)家天天有碗糊涂喝,死了我也就放心了。”在生命最后时刻,祖母如是说。在吃穿不愁、物质极为丰盛的今天,祖母的遗愿显得多么的另类。
   没有经历过缺衣少食灾荒岁月的人,很难理解富起来之前的人们对粮食的膜拜之情。逃荒路上的范殿元(电影《一九四二》主人公)把什么当做宝贝,答案是粮食;羸弱的瘿袋(《狗日的粮食》女主人公)为得到什么,变成母老虎,答案还是粮食。一碗糊涂,今天手到擒来的平常的再不能平常的食物,却是那时在温饱线下徘徊的祖母的最大心愿。
   对粮食天然的敬畏之心,祖母尤甚。印象中,祖母是严厉的,我母亲和五个大娘(曹县对伯母的俗称)都怕她,我们堂姊妹二十多人更怕她。“你奶奶脾气暴躁,可她论理。”与母亲聊到祖母,母亲说。在生活困难的过去,六房儿媳,六七个家庭艰难的生活,哪家吃不上饭祖母不着急。这么一大家子人家,生活的磨难让祖母变得坚强。我虽是她的孙子,可我从没有宝二爷在史氏太君面前的感觉。那时候,只要祖母在我家,我与兄长饭吃得会非常干净。祖母一粒一毫也不允许糟蹋粮食的生活习惯至今影响着我。大伯母在世的时候常常说,你奶奶到死都盼着咱这一大家子都能吃饱饭。
   一家子都能吃饱饭,是那时祖母最大的心愿。
   父亲是祖母的幺子,有点懒惰,五个伯父家的堂兄堂姐都大了,生活好一点,而我们兄弟小,负担重,我家的生活问题更是祖母的牵挂。四五岁时,年龄小,干不动农活,祖母就带我一起去路边、地头捡麦粒、拾玉米。虽然一晌捡不到多少,但幼年的我却懂得了生活的不易。贫寒之家,祖母哪能像震川先生的祖母持一象笏激励我 “他日汝当用之”,但我至今还不懒惰的品行无疑是跟祖母捡麦粒养成的。
   过了八月半,种上麦子掩上蒜。依稀记得四十年前的九月,到了农闲,舅父家要盖房,父亲、三伯去帮忙。十三这天午后,舅父盖房忙得热火朝天,父亲却当“逃兵”回家来了。母亲问原因,父亲说在舅父家疼得吃不下饭。也怪,回到家父亲什么事都没有了。可谁也没有料到这是祖母离世的前兆。九月十三日,在历史长河中毫不起眼的普通日子,因为祖母的历史,它成为我刻骨铭心的日子。
   半下午,祖母到我家看她的幺子,见我正剥着玉米,慈祥地抚摸着我的头说,“好好剥吧,小儿,剥好了,喝糊涂。”祖母走了约莫一个时辰,三大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喊父亲:“六兄弟,咱娘不老得(曹县俗称生病),你拉她去医院看看。”父亲放下刚端起的饭碗,拉上地板车向医院跑去。胡乱地喝上几口饭,母亲带我向医院赶去,没到半路,就听见父亲嚎啕的哭声。好长时间,我都不相信祖母去世的事实,端起糊涂碗,就想起那天下午祖母离开我家时自言自语地话:“要是六子家能天天喝上碗糊涂,我走也安心了。”
   祖母的遗愿,成为我奋发的动力。昨天读到令伯的 “臣侍汤药,未曾废离”,我就掉泪,生命定格在1978年农历九月十三日黄昏的祖母呀,那年我已七岁,侍奉汤药,您的孙子我也会,您咋不给孙儿反哺的机会呢。
   在向强起来迈进的今天,我常常呆呆地想:要是祖母活到四十年后的今天,她会有怎样的遗愿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