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人想在月光下哭泣

□崔中华
　　 在老家的方言词典里,有许多传神的词汇,太阳不叫太阳,叫“绕（肉）地”；在老家的方言词典里有一组描写太阳一天运行轨迹的词汇:“清到”、“晌午”、“绕（肉）西”、“略黑”、“后晌”，分别是早晨、上午、下午、傍晚和晚上的意思。
　　 太阳东方升起，西方落下，绕地一圈，“绕地”，多么形象的称谓。月亮不叫月亮，叫“月明地”。“月亮光光，夜静更深对朗月，朗月清辉亮”（歌词），老家人的智慧和对月亮诗意的表达，给你生于斯长于斯的那片黄土地平添了几分感性和生动。
　　 “月明地”升起来了，穿过三十多年的时光，从老家村庄东面的树梢上慢慢爬上来，名利而从容。那是有一点点微风的夏日夜晚，白天的炎热在明亮的月光下一点点退去，喝过汤（吃过晚饭，老家方言）的大人们摇着蒲扇聚在村西头的打麦场上乘凉，红红的烟头在月光下一闪一闪，明月之夜让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感到格外放松，聚在一起就有了倾诉的欲望。
　　 你和小伙伴们也聚在月光下，玩你们儿时的游戏，玩得最多的是捉迷藏。
　　 在如水的月光下，你和小伙伴们在泛着亮光的黄泥土路上奔跑，矮矮的土墙后面，柴草垛，牛屋，都是你们藏身的好地方。
　　 因为有明晃晃的月光，胆子也变大了，有时候会跑到离村子西头很远的地方去捉迷藏，那边种着大片的玉米和地瓜，高高的河堤下面，是一条哗哗流淌的河流。你们穿过玉米地和地瓜地，身影在月光下忽高忽低，河水流淌的声音在月光下听起来分外悦耳。
　　 月光真好，那时还没有读过朱自清的《荷塘月色》，对月亮的感觉简简单单中还有一丝丝朦胧，多少年后你站在讲台上给你的学生们讲《荷塘月色》，儿时对月亮的记忆穿过多年的时空，融入到你讲课的表述中，听过你这节课的许多学生们对这节课有了太深的印象。多少年后和学生们的闲谈中，一些学生还提到这节课，提到你给学生们营造的意境，这让你感到意外，学生们不会记住你那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，记住的也许是你融入了个人经历的表述，在明晃晃的月光下，儿时的内心是多么的自由和欢快。
　　 捉迷藏游戏玩累了，你们又有了新的想法。生产队的甜瓜地离河堤不远，偷几个甜瓜再顺便下河洗个澡，让月圆之夜的欢乐继续。
　　 月光太亮，再加上凶巴巴的外号叫“马四”的老头看守瓜地，偷瓜的难度加大了。
　　 挨着甜瓜地的是一块地瓜地，挨着地瓜地的是一块玉米地，几个人先藏到玉米地里，玉米一人多高了，悄无声息中，不远处“马四”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，只有等他睡了才好动手。
　　 等待是难耐的，但也满含兴奋和期待。静静地伏在玉米地里，夏虫的唱和彼伏此起，地瓜地和甜瓜地在月光下泛着水洗般的亮光。
　　 “马四”的咳嗽声终于听不见了，不能再等了，胆大的中林悄悄爬出玉米地，从地瓜地里一点一点向甜瓜地爬去，你们都捏着一把汗。
　　 “来了，来了。”海民悄声说，抱着几个甜瓜的中林艰难地爬过来了，几个人一拥而上，连人带瓜拉进了玉米地。
　　 瓜没有成熟，还有涩涩的苦味，你们在河水里，月亮也在河水里，稼禾远远近近的梦在月光下，一切都是静悄悄的，包括流水的声音。
　　 “月明地”升得好高好高了，晴朗的夜空看不见太多的星星，乘凉的大人们陆陆续续回家去了，还有玩疯了的你们，村庄变得无比安静，月光下的一切神秘而温情。
　　 你回到了你家的小院子里，躺在一张破旧的竹躺椅上，躺在大槐树撑起的绿色大伞下，月亮静悄悄地挂在夏日的天幕上，满院子是如水的月光，夏虫的唱和在草丛里，如鼓的蛙声在不远的水塘里。
　　 梦就来了，朦胧间，一只小动物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小院子的栅栏门挤进来了，它悄无声息地走着，走过父亲挂鹦鹉笼子的梧桐树，走过葡萄架，慢慢向你走来。月光下它的身影显得很神秘。它走来，悄无声息。你在梦中，梦悄无声息。还有你的小屋，因为有月光的笼罩，因为整个村庄都在睡梦中，你的小屋也悄无声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