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期:[2016年05月27日] -- 牡丹晚报 -- 版次:[A13]

唢呐·爱情

□阿难
   那是一幅素朴的图画,低矮的土墙,土墙之间是用枯树枝扎成的篱笆门,门外是踩得发亮的羊肠小道,门里是狭小破旧的院落,两间低矮破败的土坯房,房泥不时窸窣落下,院子里胡乱堆放着柴禾,院子中间挺立着一株老槐树,树冠如伞,向四周舒展着枝叶。
   那又是一幅纯美的图画,在老槐树浓郁的树荫下,传来了阵阵的唢呐声,破败的小院子在那一刻突然有了生气;吹唢呐的男人,听唢呐的女人,两人对视的清澈的双眸,在那一刻永远定格……
   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。少年懵懂的我,每天要和小伙伴们一起,穿街走巷,到离家几里以外的地方上学。上学路上,必然要经过本村一个不同姓的光棍汉家。那时光棍年近三十岁,家里穷娶不上媳妇,光棍的父亲丧偶多年,光棍的大伯也是一个光棍,三个光棍男人同挤在那个破败的院子里,被人鄙夷。光棍不知从哪里学会了吹唢呐,从地里忙活回来,穿着短襟,就坐在破院子里大槐树下,顶着浓荫,兀自在那里吹,唢呐声婉转凄凉……
   同村有一个弱智的女子,名字好像叫诺妮,瘦瘦小小,整日头发散乱,傻笑着在街上茫然行走,有时会停下脚步打量着行人,嘟囔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语。不知道某年某月的某一天,诺妮听到了唢呐声,被唢呐声吸引,走过了大街,穿过了胡同,来到了那破败的院子里,歪歪斜斜地靠光棍家低矮的土墙上,满脸傻笑,紧盯着吹唢呐的人,目光里好像有了清澈和专注。光棍吹着,弱智听着,男人表演着,女人欣赏着,唢呐仿佛开了心窍,通了灵性,唢呐声里有了人世冷暖的味道。
   渐渐地,诺妮成了这里的常客,她不再斜靠在土墙上,而是坐在了那一树浓荫下,坐在了光棍的对面,托着腮听着。在我的记忆里,那一刻好似没有了风声,没有了鸟声,没有了嘈杂,没有了喧闹,只有大树下悠扬的唢呐,和那对视的、清澈的双眸,成为贫瘠岁月里一幅美丽明艳的图画。
   贫瘠的岁月,爱情的土壤也是贫瘠的。光棍汉与傻子的爱情,注定了为世人所不容,先是街谈巷议,最后是惨痛的结果。诺妮的父亲,一位曾经上过战场打过仗、脾气粗暴的农民,酒醉后,一怒之下竟然将诺妮用石头砸死,诺妮脑浆四溅。那时,我已在本乡上初中,闻讯从学校里赶来,站在围观的人群里,看到墙上血迹斑斑,内心无比的痛楚。后来,诺妮就被胡乱地葬在村西的乱坟岗上。一夜之间,光棍老了许多,从地里忙活回来,依然是坐在那一树浓荫下,只是不再吹唢呐,许久不再吹唢呐……
   后来,也不知什么时候,在静寂的夜里,乱坟岗上突然有了唢呐声,光棍穿着短襟,就着夜色和月色,对着那一抔黄土,兀自在那里吹着,唢呐声婉转凄凉……
   天长地久有时尽,此恨绵绵无绝期。
   贫瘠岁月里的凄凉故事,虽在村野但却晶莹纯粹的爱情图画,在我心头萦绕不去二十多年。二十多年后,我提起笔来,做他们爱情的第一位记录者。我想,死去的诺妮,在夜夜相伴的唢呐声里,也许得到了最深切的报偿和安慰;死去的灵魂,在夜夜相伴的唢呐声里,终获得了月般的明净,月般的永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