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期:[2016年07月06日] -- 牡丹晚报 -- 版次:[A10]

拂不去的游子情结

——高秉涵《漂泊》赏析
□董晓康
  漂泊
   时光流逝,
   岁月悠悠。
   在战乱的时代,
   身如风中柳絮,
   漂泊,
   漂泊,
   年复一年的漂泊着。
   啸啸海风,
   深深的夜,
   我面对着故国山河,
   满腔的忧凄,
   无限的叹息,
   漂泊几时休!
   在 “2012感动中国十大人物”颁奖典礼上,高秉涵曾说:“不曾长夜痛哭过的人,不足以谈人生。不曾长年漂泊天涯的人,无法体会思乡的酸楚。”他1948年离开家乡菏泽,历尽艰辛,流落台湾,从此与亲人音信全无,直到1991年才得以返乡。他40余年的游子经历,早已凝聚成为他心中的一种永远拂不去也释怀不了的情结。
   高秉涵在很多诗歌作品中都描写过这种凄楚、悲伤、落寞、纠结的游子之情。他在《追忆》中说:“流水的呜咽为谁哭泣/凋谢的花朵铺满荒地/往昔/像一片梦际/没有音讯,没有声息/天涯走不尽,归乡不知期/怀着思亲苦,活在追忆里。”他在《夜思》中说:“我伏在窗前/望着明月/忆着往事/怀着故国山河/重重的往事啊/却带给我重重的落寞。”他在《离愁》中说:“天涯沦落人/满怀故乡情/重重相思/无数次叹息/心湖中的孤舟/载着诉不尽的离愁/离愁伴着汪汪泪/泪水湿透了心坎。”从这些诗句中可以看出,作者喜欢选用直白、简单的语言来表达情感,没有深沉厚重的典故,没有恢弘壮阔的意境,但是直白、简单又有何妨呢?对长年漂泊的游子来说,心中那份思乡的赤诚与火热、急切与绞痛哪里用得着半点委婉与含蓄呢?
   这首《漂泊》也是如此。它以“时光流逝/岁月悠悠”起句,直言人生去日苦多,“悠悠”两字中似乎蕴含着数不尽的沧桑与无奈。紧接着点明时代背景,“在战乱的年代”,自感 “身如风中柳絮”,只能随风而动,顺水而流。“漂泊/漂泊/年复一年的漂泊”,通过语言的重复,将表达的情感层层推进,而“年复一年”,更是给人流落天涯、身不由己、返程遥遥无期的绝望之感。所以,游子身如柳絮,“细看来,不是杨花,点点是离人泪”啊!
   高秉涵在《天涯感怀》一书中曾说:“游子是树,故乡是土,泥土是落叶的归宿,故乡则是游子生命的源头、情感的皈依。”离开故乡的人,如果不能返乡,便永远是一个漂泊的游子;漂泊的游子倘若归乡无期,便会长久地经受情感的煎熬与折磨。
   在诗的第二节,作者在“啸啸海风/深深的夜”里,“面对着故国山河”,将“满腔的忧凄”化作“无限的叹息”,最后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,愤怒又绝望地喊出一句话——“漂泊几时休!”这句话是在质问,同时也是强烈的反问,它将游子对漂泊的厌倦与归乡的无望“吼”了出来。作者为什么会有这种情感?没有深夜痛哭过的人,没有长年流浪过的人,恐怕都难以理解吧。我想起诗人艾青的诗句:“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/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。”高秉涵的眼泪不仅仅是“常含”,而是常常“肆意的流淌”,因为他对故乡爱得“直接”,爱得“炽热”,爱得“疯狂”!
   都说乡愁是一种病,一旦得了思乡病,哪怕是一声乡音,一抔乡土对漂泊的游子来说都是一剂慰藉乡愁的良方。1981年,一位叫卞永兰的学姐在移民阿根廷后回大陆的故乡探亲,返程途中专程绕道台湾,给台湾的同乡带了一大箱家乡的土特产和三公斤的菏泽泥土。第二天上午,菏泽旅台的乡亲一百多人都聚到了一起,大家先是听卞大姐动情的 “乡情报告”,然后开始分发珍贵的礼物。大家一致推举高秉涵来公平分配:一家一个烧饼,三个耿饼,山楂和红枣各五粒,还有一调羹泥土,大家都视若珍宝。最后,高秉涵分到两勺泥土,他把其中一勺珍藏在银行的保险箱,另一勺则被他掺入茶杯,分七天七次喝下。他每次喝一杯故乡的泥土,水从口中进,但刹时又从眼中出,所流出的眼泪又何止七杯啊!
   有人说思乡是一种“绝症”,医治的方式别无他法,唯有还乡。正所谓“思悠悠,恨悠悠,恨到归时方始休”。只是这个时期的高秉涵尚且看不到归乡的希望,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漂泊多久,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返乡的可能。他的这种对明天的一切都未知的苦痛,他的这种“身如风中柳絮”的感受,曾是多少游子共同的心声,而“漂泊几时休”的感慨,又曾是多少漂泊台湾的游子心中拂不去、拂还来的情结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