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期:[2016年07月26日] -- 牡丹晚报 -- 版次:[A10]

缝纫机里的爱

□孔金泉(定陶区实验中学)
   家里有一台蜜蜂牌缝纫机,自从母亲病后就搁置在储物间里。那天妻子心血来潮把它翻腾出来,擦拭一新,说是要利用闲暇做几双鞋垫。这对我来说倒是稀罕事儿。她看似行家里手地摆弄一番,结果缝纫机罢工了,有个零件发出刺耳的“咔哒”声。
   隔天找人来修,他先是啧啧,说是当年谁家要是有一台缝纫机,周围的人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,接着就表示爱莫能助。现在要想找到一个缝纫机的零件,那叫大海捞针。
   也罢,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期求,但记忆却由此漫上心间。这台缝纫机跟随我们应该也有三十年了。那时母亲领着我们兄弟三个居住在农村,衣食住行都有赖于她那双手,白天挣工分,晚上挑灯夜战缝补我们的衣服。探亲回来的父亲看着心疼,立下宏愿,要给母亲买一台缝纫机。说到做到,几个月后,一台崭新的缝纫机寄到了。全村人都来看“西洋景”。那时在农村一辆自行车还物以稀为贵,何况是缝纫机呢?
   母亲无师自通,从此我们的睡眠都是伴着缝纫机有节奏的“咔哒”声,那是我们的催眠曲。到了早晨,鱼肚翻白,睁开双眼,衣服折叠整齐地躺在枕边,根本看不出来是缝补过的。这得益于母亲的一双巧手,别人学她总是形似神离,于是索性推给母亲。而善良的母亲总是照单全收,搭工搭料,换来几句誉美之词。我们为母亲打抱不平,但母亲只是笑笑。直到后来,我才明白母亲的邻里之道,互帮互助是密切邻里关系的润滑剂。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母亲无论把家搬到哪里都无往不胜的原由所在。我的家成了一个聚会场所,婶婶阿姨们叽叽喳喳,于是每个人的家长里短我都看了个明明白白真真切切。它让我在幼年时既看到了生活的面子,又看到了生活的里子,对我那时的成长大有裨益。
   缝纫机的地位如此尊荣,母亲自然对它呵护有加,每次用完都要用细布擦拭一遍。记忆中它没有怠工过一次。春节是它最忙碌的日子,全家老少焕然一新,从剪裁到缝纫,母亲全活。她的眼睛布满血丝,但从母亲的嘴里从来没有说出过“累”字。对她来说,我们是甜蜜的负担。
   这台缝纫机伴随我们一路辗转到千里之外的南昌,父亲在那里带兵。初来乍到的新兵思乡心切,追着母亲喊嫂子。这个嫂子岂是白喊的?他们衣服上有个破洞,都要有劳母亲。但是探亲回来,他们也会把家乡的土特产送给母亲,父亲说她平白多了几个孝敬儿子。
   父亲转业,这台缝纫机又跟着我们衣锦还乡。我们大了,追着慢上半拍的时尚跑。母亲难掩失落之情,就做些鞋垫聊补空虚。几年后,大哥的儿子出生了,她才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,然后是我的女儿。她做的衣服针脚之密,细部之繁,无可比拟。但是二嫂的肚子迟迟不见动静,这成了母亲的心事,电话里都要弱弱地问一句。
   那一年,母亲得了脑血栓,康复之后,精气神也大不如前,她突然感到时不我待,开始紧锣密鼓地做小孩的衣裳,不知男女就各做一套,一年的时间,那些衣裳装满了两个立柜。我劝她,即使二哥有了孩子,他家在北京,也不会相中这些老土的东西。母亲生气了,踅进屋里,我才知道我的话严重了。也许是上天感应,那年二嫂怀孕了。母亲接过电话难掩兴奋之情,在房间里踱来踱去,又把做好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爱抚着,一边嘟嚷:“只是不知是男娃是女娃?”我想北京大了去了,但买不到一个母亲的爱。
   眼见这个千呼万唤的孩子就要出生,母亲却再次病倒了。二哥从北京连夜赶来,彼时母亲已口不能言,攥住二哥的手比划。还是父亲解了这个哑谜,母亲让二哥把做好的孩子衣裳带走。我领二哥回家,打开立柜,林林总总。二哥涕泪四滂。医生给母亲发了病危通知书。我们看着插着无数管子的母亲爱莫能助。但是母亲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后还是挺了过来。后来她说,一个信念在支撑着她要活下去,“我还不能走,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。”
   但是母亲再也不能坐在缝纫机前了,她的手指蜷曲,不能打开,这是疾病带来的后遗症。从此缝纫机的“咔哒”声在记忆深处渐行渐远。二哥让女儿穿上了母亲做的衣裳,她像是从一张民俗画里走出来的,憨态可掬。母亲目不转睛地看着襁褓中的这个孙女,我知道她已经用自己的目光把孩子揽在了怀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