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窗前的石榴树

□孔金泉（菏泽市定陶区）
　　 奶奶经常跟我说起她家里的一棵石榴树。当她说起这棵石榴树的时候，略显浑浊的眼眸里也会溢出光来，似乎那棵石榴树就在眼前，可以触摸的到。奶奶出身大户人家，家里世代从医，这让她家在乡村里鹤立鸡群，别人家都是茅檐低小，她家住的是木楼，每走一步，都会笃笃发声，像是一个个调皮的逗号。从楼上可以看到夕阳西下的天际，那棵石榴树就种在木楼前，从一株嫩芽开枝散叶，渐渐就长到了窗棂的位置，枝繁叶茂，围青漾翠。奶奶打开窗户，它的枝头顺便就会探进窗来。
　　 那时奶奶年轻，正是豆蔻年华，多少少女的心事都付诸流水。我可以想象她当年发呆的场景，大概鸟鸣呼春的时候，也会跟着雀跃。只是身份束缚着她，不能像别人一样打情骂俏。她记得榴花似火的时候，满树的榴花都在燃烧，是舞动的裙裾，让人眼花缭乱；是铙钹齐鸣，犹如金声玉振。她常常惊叹于榴花之美，胜于新娘的嫁衣，忍不住了，还会采撷一枝插在瓶中。榴花没有浓郁的香气，但是知道它在那里了，便会觉得不一样，似乎放射出一线光来。这让她觉得自己有了伴，床榻不再孤寂。她跟它说话的时候，它都在侧耳聆听，还会发出鼻息。榴花飘零的时候，是让人伤心的。一阵风来，作雪如絮。一片一片，都写着昨日不再。绿肥红瘦之后，鼓腹的石榴渐渐招眼起来。它们压弯了枝头，像是佝偻的长者。当它熟透了的时候，仿佛是谁说了一个笑话，瞬间就咧开了嘴，露出红红的榴子，晶莹如翡翠，剔透似水晶。她常常吵着要吃，但真的给了她一颗，又不舍得了，好像数米下锅的村妇，每一粒都是那么精贵。当她轻轻地咬开一粒子的时候，嗒然之间汁液淋漓，充溢她的口腔。从那以后，她就觉得石榴是水果中的至味。
　　 因为奶奶经常跟我说起这棵石榴树，浓墨重彩中，这棵石榴树便在我的眼前葳蕤起来，无论冬夏。属于奶奶的岁月，照相机还是个稀罕玩意儿，只有专门给老人画像的游贩，奶奶没有留下一张她当年的影像，哪怕是她出嫁的那一天。她的嫁衣会红过五月的榴花吗？时间这把杀猪刀总是自我毁弃它曾经创造的种种美好，于是在时间的摧折下，奶奶老了。她曾经编织自己的羽衣，但是还没有来得及穿上，就把她压在了箱底，有时拿出来，温习一下，让自己变得坚硬的心倏尔之间变得酥软。通过这棵石榴树，我依稀看到了当年的奶奶，灿如榴花，娇如秋月，还有她揣在心间的那只小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