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音机情结

□李同书
　　 父亲拥有一台收音机的愿望源自家里有了余粮之后。
　　 秋季马上就要到来，看庄稼长势，又是一个丰收年。埋在心中的愿望像燃烧的火，父亲没跟母亲商量，很快从百货商店买回来一台收音机。收音机是红灯牌的，棕红色，小喇叭外面有一个银白色的塑料外壳，看着挺美观。父亲抱着收音机，好像请回来一个戏班子，脸上难掩亢奋的神情，引来好多艳羡的目光。他索性把收音机放在院墙上，音量开到最大，真像唱大戏。母亲本来为父亲的一意孤行生闷气，听到收音机唱得怪好听，噗嗤在心里笑出了声，提醒父亲道，别把收音机摔下来。父亲看见母亲给了他好脸色，这才把收音机搬到枣树下的石凳上。
　　 没想到收音机的效应那么大，家里几乎成了小会场，听戏文的人挤满了院子，连墙头上都坐满了人，黑乎乎一溜，像电线上排列的麻雀。父亲让母亲每天烧一锅水，舀在瓦盆里，洗净了一摞碗，摆在收音机周围，谁渴了，抓起碗，探进瓦盆，一饮而尽，抹抹嘴，继续听。板凳不够用，父亲搬了几十个砖坯，一溜排开，供大家当板凳坐。也有从自家拿板凳来的，听完收音机，寄存在院子角落，等下次吃过饭，拎过板凳就坐下听。
　　 一辈子老实木讷的父亲成了主角，整天乐呵呵的，用母亲的话说，“你爹买了收音机，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。”父亲坐在人群当中，嘴里含着烟袋锅，不时跟周围的人交换一下眼神，气氛融洽而热烈。爱听戏的，父亲就调出唱戏的频道，爱听说话的，等戏唱完了，父亲马上换另一个频道。但有时候也招人烦，想让它唱，它老是不停地说话；想让它说话，它又着了魔似的唱个不停。父亲烦了，啪，关了电钮，一院子人叽叽喳喳，咋停了，咋停了。父亲赶紧打开电钮，收音机刺啦刺啦，像个不听话的孩子，父亲跺了下脚，收音机哇地唱起来，父亲白瞪着收音机，嗔道，臭小子。
　　 我那时候刚记事，等村里大部分人家都买了收音机，父亲一边筹备我上学的事情，一边考虑买电视机的事。家里的粮食吃不完，换一台电视机合情合理。母亲的意思是再缓缓，刚吃饱饭，人家会说咱“烧包”。父亲眼一瞪，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，俺以后还买大彩电，还买家庭影院呢，谁愿意咋说咋说，反正咋快活咋来。母亲白瞪父亲，看你能的。
　　 父母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，虽然不太明白他们的意思，但觉得日子要一天天好起来了。
　　 在求学的路上，我越走越远。父亲也驶向愿望的快车道，物质生活循序渐进，不断提高，曾经梦想得到的东西，一一得到了实现。
　　 这么多年，搬了几次家，那台收音机始终没舍得扔，虽然破旧了一点，但完好无损，音质很好。我打开旋钮，清脆的歌声响了起来，“今天是个好日子……”父亲看见全家人围坐在周围，仿佛又想起几十年前听收音机的情景，眯起眼睛，陶醉在悦耳的乐曲中，脸上挂着幸福满足的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