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时节须还乡

□ 钱永广
　　 每年的清明，我是一定要回故乡的。尤其是要看看我爷爷奶奶和父亲的土坟。今年清明前，我依旧提前回到老家，人还未进村口，从空气中就嗅出了烧纸钱的味道，一堆火，一堆火，看上去像一个个着地的红灯笼在凉风中摇曳，到处都弥漫着浓重的祭奠氛围。
　　 走进村口的坟地，一下掠进我眼帘的就是爷爷、奶奶和父亲的墓地。突然，我的视线被一个熟悉的人影所模糊，我70岁的年迈母亲，正蹲在坟前独自悄悄地焚烧着纸钱。这样的日子，我能想象母亲的心里，她对逝去的亲人是一种怎样的怀念？
　　 我在恍惚中停止了脚步，就像水低于摄氏零度后不由自主地凝固。我为母亲深深地沉浸在属于她自己的世界里而矜持，我想那里有她的过去，有她过去的欢乐和年老的痛苦，有她深深挚爱和久久怀念的岁月。
　　 可以想象，爷爷、奶奶特别是父亲在世的时候，母亲又是怎样幸福啊！可岁月无情，站在我面前的母亲，现在已是白发苍苍了。现在的母亲，多像多年前的奶奶啊。爷爷去世后，奶奶也是这样喜欢到墓地走一走。我还记得，很多年前，奶奶带我和弟弟一起去祖坟焚烧纸钱的情景，我们把烧纸钱玩火当作一种快乐，却不知道烧纸钱的真正含义，因为我们没有领略过失去亲人的痛苦。在坟前，玩累的我们竟天真地问奶奶，祖上的墓碑可否坐得？奶奶说，当然能，那是逝去的亲人的家，有一天也会成为奶奶的家。
　　 有一天，坟墓也会成为奶奶的家？等到爷爷奶奶去世后，我渐渐明白，有一天坟墓也会成为我们所有人的家，这是生死规律，就像季节的交替，谁也无法改变，谁也不能幸免。奶奶说这话时，我没有感到任何悲伤，等到爷爷奶奶去世了，父亲也去世了，我忽然感到了这句话的悲凉。就像现在，我看着烟霭中的母亲，想到总有一天，深深挚爱着我的母亲也将离去，在大自然面前，人是何等的渺小，多么的微不足道，我就真的想走过去，轻轻地抱住母亲，就像小时候母亲抱我一样，揽我入怀，亲一亲她苍老的脸，告诉她，清明我还乡了，我回来为祖坟焚烧纸钱了……
　　 可经历了岁月的变迁，我不再年少了，在生我养我的母亲面前，我的脚步僵在了原地，思维凝固了。在清明的哀思中，我不愿惊扰属于母亲的世界，只是定定地立在原地，默默地想，一个人的生命是脆弱而短暂的，在岁月的长河里，人的生命就像清明节里焚烧纸钱的烟灰，很快就会随风灰飞烟灭。但人类的生命是坚韧的，无数个生命紧紧相连，一个生命逝去了，新的生命还将持续，而活着的人，总会为逝去的生命而充满怀念。我想到了195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拉各维斯的诗句：所有都存在，惟独没有我／所有都依然存在，草地间雨的芬芳／仍如我记忆，树丛间的风声／云的飞翔，人类心灵的骚动／惟有我心的骚动不再存在。
　　 惟有我心骚动不再存在。未逝去的，怎能不为逝去的生命而骚动？母亲不知道拉各维斯，可我在清明还乡看母亲的时候，心中却涌起了“还乡须断肠”的感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