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A5版:文学副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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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期:[2018年05月22日] -- 菏泽日报 -- 版次:[A5]

老 伙 计

□ 孔爱丽
   老屋最懂老赵头了。
   他还是小赵的时候,带领一群人挑泥、夯土、垒墙,费了很大功夫才把房子建起来。泥墙里星星点点嵌着麦糠,说是为了让墙体结实一些,在小赵看来却像布满小浮雕的装饰画。呆在房子里,就能想到打麦场。
   屋里住着小赵一家六口,还有几只青山羊。院子里栽着槐树、榆树、枣树,树上挂着葫芦、丝瓜秧,树下躺着木瓜秧,土墙头上爬着眉豆。每天,老屋还在露水中打盹,小赵和羊就起来了,它们先去河堤上遛一圈,看看地里的庄稼,然后回到院子里。小赵把羊往树上一拴,自己到屋里墙角拿起一桶散装劣质酒,倒进小酒杯,滋滋抿几小口。爽!
   吃完早饭,小赵就会去村民办小学教书,放学后去田地干些农活,晚上则在昏黄的油灯下铺开一些纸,一边抿着酒解乏,一边沾着墨汁在旧报纸上写字。
   小赵写得一手好字,人也热情善良。村里谁家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总是找他,红白喜事更少不了请他。过年最是热闹。屋子里会挤满人,排队请他写春联。他将墨汁倒进一块烂了一角的砚台,研墨,把红纸铺开来,叠上印,神色凝重地歪头看看,然后开始润笔。那只并不优质的毛笔就在他手里龙飞凤舞。他写的那些词啊、对联啊都是他自己现编的。虽不是很工整,却也有滋有味、朗朗上口。因此,小赵颇受村人尊重。
   风风雨雨中,小赵退休变成了老赵,很快又成了老赵头,老屋里只剩下他和老伴两个人。屋子也变成了老屋,椽子被压弯了,墙皮多处剥落。老赵头计划修缮一下房顶。儿子说你们都那么大年龄了还修它干啥?去城里住吧。我那里一直留着你们的房间呢。
   老赵头不同意!他在院子里出神地抚摸着那些树,蹲下来在院子一角捋捋架起来的豆角、黄瓜,目光温柔,像看着自己的孙子。可他终究还是拗不过儿子,因为种了一辈子地的老伴病了,必须去城里养病。老赵头去了城里。
   很快,老屋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狼狈不堪,屋顶长满了茅草在风中飘摇,蓝色的鸳鸯瓦脱落,残缺不全。老屋偶尔也会等到老赵头。他在院子里、屋子里四处看看,摸摸,拿起镰刀砍砍院子里的荒草。
   “在那鸽子笼里太憋屈了,竟然没有邻居互相串门。老伙计,咱这儿多宽敞啊!进屋还不用换鞋,想怎么走就怎么走。也写不上春联了,城里都是贴那些印制的花里胡哨的画。城里哪怕有一小块地种种也好,这离开泥土浑身难受哇。嘿!你猜怎么着?我在花盆里种了几棵花生,可就是不肯结果啊!”老赵头蹲倚在外墙上,一边和老屋说话。阳光照在他身上,暖洋洋的。我也病了,看不好了……不知道还能回来看你几回?老赵头声音哽咽。老屋抖了一下,几块土掉下来。砸在他的身上。老赵头起身弹了弹。他走到院子里一棵槐树下,勾了几枝槐花,撸下花骨朵放进方便袋里。几个老邻居兴奋地围过来,一边帮他一边拉着家常。还是自家槐花香啊!城里卖的那些没味,还愣贵。老赵头的声音洪亮起来,眼睛里闪着光。
   老屋再见到老赵头,是在一年之后。老赵头被救护车拉来,躺在老屋里老旧的一张床上,气若游丝。可老屋分明看见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。
   老赵头走了,就在这天,他永远地离开了老屋。
   三天过后,忽然来了一群工人,把老屋的房顶修整一番,并用钢瓦做了一个坚固的顶,如一把巨型伞。儿子跪在老赵头的遗像前:爹,您念叨的土地,咱自己种,再也不外租了;您一直记挂的“老伙计”给您修好了……您永远也不用离开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