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期:[2015年03月31日] -- 菏泽日报 -- 版次:[A5]

清明是一种传承

□ 葛亚夫
   清明是父亲的节,从来我都只是个看客。父亲的父亲,如同他的坟冢,于我荒凉而遥远。但每年清明,我都忠诚地跟在父亲身后,到爷坟前,烧纸,添新,看父亲和爷絮絮叨叨地推杯换盏。
   爷善饮,斤把酒下肚,谈笑自如。无奈那时家贫,饭都不能吃饱,哪来酒喝。爷一辈子都没能醉过。父亲说,爷临死前没喊痛,只喊酒。父亲跑遍村庄,借回酒,爷已嘴如杯盏,饮恨而去。父亲把酒一饮而尽,大醉。以后,父亲开始喝酒,无论浅斟深饮,每喝必醉。
   清明,回家上坟。过去被父亲牵着、催着,现在,我已养成了习惯。父亲扛着锨,我提着纸钱、鞭炮和酒。爷在等父亲吧,把田间小路打扫得干净而明亮。“紫陌乱嘶红叱拨,绿杨高映画秋千。”树荫斑驳,春天坐在时光的秋千上,在我和父亲间荡漾,恍若隔世。
   候鸟爽约春天,村人也慢慢遗忘了清明。春节一过,他们就候鸟般离开家。春天,村庄是安静的,田野是孤独的,那些坟安静而孤独。“风雨梨花寒食过,几家坟上子孙来。”或许,站在麦田里的坟,并没在等谁,他们只是守着麦田,说落着麦子般的一茬茬的子孙。
   父亲指着爷的坟:你爷!我点点头,恍惚间看见爷迎面走来。
   父亲的脚步明显慢了,有些跟不上时光的步调。父亲把我拉到身后,在通向爷的这条路,他不许我走在他前面。父亲开始向我点数那些先人,像春天的树,那些坟冢开始枝枝蔓蔓。一个村人就是一个枝桠,一个村庄就是一个巢。我没曾想到,那些荒芜的坟冢和村庄有着如此隐秘的血缘;我没曾想过,从村庄到坟冢的路,竟走来走去着前生和来世。
   我烧纸钱,放炮仗。父亲坐在爷的坟边,和爷唠叨,喝酒。我拿过锨,给坟添土,做坟头。这里是爷的冢,也是爷的家。冢和家,只隔着子孙的那几锨新土。我开始理解父亲,在爷面前他也是儿子,最终,我们都要接过父亲的锨,埋下父亲,每年清明,添几锨新土。
   父亲的音调乱了。从来,我都不知道他和爷说些什么。那是一个儿子和父亲的暗语,别人无法洞悉,哪怕是我。蓦地,我发现我距父亲竟那么远,远得我难以看清他。在我长大的路上,他年复一年老去。在我离家越来越远时,他离冢越来越近。或许吧,每个父亲都是儿子的冢,每个儿子都是父亲的碑。碑文被岁月雕刻在时光里,春风知道。
   父亲又醉了,在坟头睡去。新添的坟,如同丰硕的乳房,被父亲枕着。只有在这里,父亲才是孩子,才能像孩子一样,安心酣睡。我脱下外套,给父亲盖上。时间在他身上流失得太快,他已禁不起寒冻。我拿过父亲的酒瓶,对爷说:爷,孙子陪你喝!
   我终于解开心中的清明结。清明不只是父亲的节,也是我的。我们都曾是儿子,都会是父亲,都将是爷爷。父亲用一生告诉我,清明是一种传承,血脉不尽,传承不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