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A6版:文娱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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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期:[2018年07月10日] -- 菏泽日报 -- 版次:[A6]

院 墙

□李美云
   曾经,院墙,是我多年的痛。
   打我记事起,我家就没有院墙。三间堂屋,一间小厨房,院子里有三棵枣树,分布在院子的西南角、东南角和厨屋的北侧。另外,还有两棵大柳树,在院子的最前面,它们的枝条被爹理料成大小均匀的杆状。爹说,将来长粗了可以当椽子用。这些树说是在院子里,其实就是屋前屋侧,因为没有院墙,严格讲,还不能说“在院子里”。
   要说没有一点院墙也不对,房屋的外围倒是有一圈土墙匝。小时候的记忆中,我爹时常在农闲时掘土垒墙。一开始,沟浅墙矮,还好点,慢慢的,沟越来越深,墙也在增高,爹握铁掀的手臂也越来越用力,一掀土一掀土的挖出来撂上去,也越来越费劲。当然,每掀土走的路程也越来越远,爹爹的脸也越晒越黑。我在旁边玩着泥巴,看着汗珠在爹的脸上像竞赛似地滚落,从额头出发,跑过爹的脸,滑向他黝黑的脖颈,然后从爹的后背的汗衫外面集体亮相。那时候还说,爹爹怎么那么爱出汗!每次娘做好饭说一声:“喊你爹吃饭去”,我就跑过去,一边“视察”爹的“工程”,一边把爹喊回来,一边又很纳闷:麦格姑姑家怎么有那么高的院墙?还有高门楼,人不在家的时候就在外门上挂一把大锁,看见那把大锁,就知道她家没人。兰芝姑姑家也有大门,门楼虽说没有麦格姑姑家的排场,但也有个外门,怎么我家没有?每当我问起这个,娘就会“想当年”,说她本来是曹县师范毕业,被分配到魏湾一个小学任教,正值芳龄的她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当兵的小伙,那人拿给娘一张照片,小伙子西服领带,国标级男士发型,精神、帅气,娘一下子被摄了魂。后来成了我爹的小伙子从上海转业回来,直奔我娘的学校,二话没说,两人回了我爹的家乡,在爷爷给他们的半间草房里,开始了他们信心满满自以为幸福的人生。在那个刮风漏风、下雨漏雨的小屋里生下了我的哥哥后,实在没法维持下去了,就东挪西借盖了这个没有院墙的三间房。“院墙?哪里还有那个钱!”娘回忆的时候总是嘴眼并用,说着话,流着泪。好在,家里穷得很,没啥可偷,没有院墙也不用担心不安全。
   不过,说实话,这个没有院墙的小院,倒给我留下很多美好的回忆。吃饭的时候,在娘舀碗的空隙,那时还年轻的爹爹就会在小院里哆唻哆唻咪唻咪一边比划一边唱,有时候唱《打靶归来》,我则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扭来扭去。也是由于院墙很矮,让我们饱览了一年四季的景色变换:我们看过冬天里的霜挂,可以跟现在从网上看到的东北雾松媲美;下雪的时候我们看行人如何的摔跤、爬起,我们为那个摔得四仰八叉的人笑得前仰后合;我们从堂屋门口远望就能欣赏叶子由鹅黄变油绿,棉花由打叉到雪白,玉米由出须到结棒的全过程……我们的眼睛就是四季变换的记录仪,就是这片土地春耕夏耘的见证者。
   可是,终于还是因为这个院墙刺痛了我。那一年夏天,雨水特别多,把爹好不容易垒起来的院墙都冲塌了,爹就在不下雨的时候再挖土,重新打,刚刚垒了一截,一场大雨又冲垮了,就这样反反复复,一个夏天里,我爹都在拼命地挥着汗,与天抗争着,战斗着。老天爷好像故意跟他作对似的,拼命地下着,浇着,推倒着。老天啊!为什么这样对待一个穷汉子!我爹可是个好人,从来不做坏事,老实本分,任劳任怨,你为什么这样对待他?就那一年,就那个夏天,就是那一幕幕,我好像猛然长大了,暗下决心,一定好好学习,一定考上大学,一定走出农门!为爹爹争口气,等有钱了,一定把爹娘的屋子整修一新,更重要的是,砌上院墙!用砖,全部用砖!
   这个想法时刻激励着我,鞭策着我,再累我也不说,再难我也克服,再苦我也咽下。终于,我考上了大学,是学校文科状元,也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。毕业后,我有了工作,有了工资,我出资把那年久失修的老屋全部推倒重建,而且结结实实打了一圈院墙。
   看着娘家的小院,整整齐齐,墙上爬着丝瓜、南瓜、豆角等,院里各种各样的果蔬,看着大门楼下拴着的小黄狗,我,不再年轻的脸上,挂上一丝笑意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