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A6版:文娱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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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期:[2018年07月10日] -- 菏泽日报 -- 版次:[A6]

挑子


  刘波
   黄河故道的乡下,我记忆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家家户户均有挑子。挑子,故道人对扁担的惯称。挑子,主用担水,是农家的重要家什。当年,一村一口水井,一家一口水缸,挑子的作用,无可替代。
   一根扁宽形而弹性好的木棍,两头系上链子或绳子,各挂一只钩子,即成挑子。钩子是铁的,或是树杈,能挂住水桶的襻子。挑子还可依据担者的身高,自由调节链子或绳子的长短。
   我家的挑子是铁链和铁钩。故道人守旧,男人多是主外,因此,挑子就是男人的专利,一家人吃水要靠男人的肩膀。因此,我常见母亲坐在厨屋门口,不急不躁地等着父亲挑水做饭。严格地讲,父亲算不上一个庄稼汉,起码说,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庄稼汉。父亲身材瘦小,气力微弱,自幼在外求学,回家后做了俺村的小学教员,毛笔运用自如,写字行云流水,而挑起挑子却显得吃力、笨拙。
   故道人认为,挑子是一家之主的承担,气力大小是另一回事。父亲从不推辞自己的责任。担水时,父亲不同于高大的男人直接钩起水桶襻子,腰板一挺,稳步而行。而他先将钩子和链子穿过水桶襻子,钩子再钩住链子,如此便加大了水桶与地面的距离,不至于挑起来,桶底触地,撒了水。父亲被担子压得脸红脖子挺,两手不住地往上托挑子,以减轻肩头压力和保持前后平衡,想大步快步,却趔趔趄趄。离家门口还远,父亲就吆喝,来、来、来了!母亲急忙开门迎候。上台阶,过门槛,又是一次考验,时而桶斜水覆,遭到母亲的抱怨,落个劳而无功……粗茶淡饭里,有父亲吃力的担当,也有母亲无奈的担忧,咀嚼的日子有苦也有甜。
   那年,奶奶痨病发作,父亲放下挑子,徒步赶到集镇上,给奶奶抓草药。回到家,父亲再挑来新鲜的井水,给奶奶煎药。十几年里,从家里到药铺再到水井,漫长的道路,悠远的药香,父亲踉踉跄跄地,默默地承受着作为一家之主的责任与担当。奶奶卒后的冬季,母亲患上了精神病,喜怒无常,住进十几里外的卫生院治疗。于是,学校、医院、家里、田间……父亲辗转其间,蹒跚而坚定地走着自己的路!
   一天,母亲的病情发作,夺过父亲肩头的挑子,甩出很远,飞旋的钩子将父亲的额头划出一道血溜子,并对父亲谩骂不止。父亲抹了一把血溜子,瞅了一眼母亲,缄默不语,捡起挑子,转身往水井方向大步流星而去。这天深夜,我听到窗外传来的啼哭声。这是从未出现的父亲的声音,沉沉地、隐隐地……父亲的肩头真的有些撑不住了!我常想着快快长大,能替父亲挑水。父亲对我说,你还小,肩膀还不硬实,挑不起来。将来你也是家里的男人,要挑起属于你的挑子……于是,父亲挑着对我的希望,以及我的梦想,从小村走向镇上再走向县城,无论挑子多重,挑得多吃力,父亲从未叫过苦和累。后来,我在城里落了脚,总想回老家时,替父亲挑上一缸水。可每次掀开水缸盖,看到的是一缸清水。母亲说,你爹猜准你会回来,就及早地挑满了缸。随着挑子的吱吱呀呀作响,父亲也显得老了,挑起挑子的肩膀开始驼了,挑子的链子更短了。连续挑满缸,显然力不从心,父亲就变了法子,每天清晨,续挑一担水,保持水缸常满。
   改革开放以来,故道人家吃上了自来水,大水井慢慢地颓废了,挑子也渐渐地闲置了,而我家的挑子却被父亲当成传家宝珍藏着。父亲对我说,挑子撂了,但担当不能丢。我一直记着父亲的话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