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期:[2018年08月28日]
-- 菏泽日报 --
版次:[A5]
怀念祖母
□李建国
光阴荏苒，祖母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年了。但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始终萦绕我心，似乎从来就没有走远。
祖母张氏，出身农家。生于公元1903年农历癸卯年七月十二，卒于公元1998年农历戊寅年七月十二，享年九十六岁。据说生辰死忌为同一天的人都是有大修行的，我信然。细算祖母出生在清光绪二十九年，一生经历清朝、民国、共和国，价值观肯定是有所不同的，但这丝毫不影响老人家是世上最好的人。作为普通百姓家，能具备勤劳、善良、尊老、爱幼这些基本优良品质的人多之又多，但像祖母那样终其一生克己为人，只讲奉献，不求索取者能有几人呢？惟其圣贤。
祖母一生命运多舛，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。她青年丧夫，老年丧子，历尽坎坷，倍尝艰辛。首先是祖父天不假年，二十出头暴病身亡。时年祖母二十四岁，膝下一子，年方三岁。三从四德，从一而终，祖母按照她心中最崇高的价值观，义无反顾地担起了抚孤重任。这要搁在封建社会，地方官必将上报朝廷，皇上定当下旨拨银修建贞节牌坊，以为万世旌表。祖母没有这殊荣，她也不想要这殊荣，只想把儿子养大成人。艰难困苦肯定是难以预料的，即便是有壮年公婆的庇护。但祖母咬紧牙关挺过来了，不仅把儿子抚养成人，而且完成了学业。父亲青年时期向往革命，毅然投身推翻蒋家王朝的斗争，直到全国解放才重返故里。此时祖母、母亲和我的姐姐三人在家艰难度日，随后举家乔迁聊城到父亲任所。天下太平，合家团聚，年过半百的祖母本该安享晚年了。但天有不测风云，在1960年那个寒冷的初冬，祖母唯一的儿子——我的父亲竟因肺病不治英年早逝，年仅三十六岁。晴天劈雳，天塌地陷，怎么形容这个家庭的灾难都不为过。年轻的母亲上有年近花甲的婆母，下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，这日子该怎么过呢？祖母说，咱回老家去，再苦再难也要把孩子拉扯大。就这样，两鬓染霜的祖母协助年轻的儿媳，再次担起了抚孤的重任。不屈不挠，负重奋进，这是中华民族多么伟大的精神力量啊！
祖母一生不辍劳作，直至耄耋之年。且不说年轻时下地踏坡、拾柴捞火、洗衣缝裳；也不说在外生活期间的开荒种菜、捡拾煤渣，糊火柴盒；单说1961年春天返乡以后，为了养家糊口，祖母付出的劳动量足以让人潸然泪下。在生产队里一天三晌下地干活，为了不耽误挣工分，母亲经常组织全家老幼晚间推磨。俗话说，没有好使的磨棍呀，那一圈一圈无休止地推下去是很累人的。推完磨年幼的我早已筋疲力尽，倒头便睡。而祖母还要支起纺车，继续她日复一日不间断的纺棉工作。每天，我在祖母不疾不徐、嘤嘤嗡嗡的纺棉声中入睡，第二天醒来看到的是祖母早起拾粪归来的身影。母亲是织布高手，祖母擅长纺棉。婆媳二人日耕夜纺，寒暑不易，不仅让我们姐弟三人全都活了下来，而且一个也没有辍学（文革中断另论）。这，谁敢不敬佩有加呢？随着我们姐弟三人渐次长大，并先后参加了工作，祖母已过古稀之年。可以颐养天年了吗？没有，祖母的工作转移到了为孙子辈带孩子做饭。先是姐姐的三个女儿，再是我和弟弟家的一男两女，六个曾孙辈的成长历程，都有老人家付出的心血汗水。及至最小的曾孙辈都上学了，祖母已经年届九十。这时还能干什么呢？养鸡。在机关家属院狭小的院落里辟地养鸡。祖母会让老母鸡孵化出一群唧唧乱叫的绒毛鸡来，然后像呵护自己的孙男孙女一样把它们一天天养大。及至秋天，小鸡也开始下蛋了，祖母每天下午踮着小脚，拿一只小瓢去捡鸡蛋，每次总有十数枚不等的收获。凡此时，祖母慈祥的脸上总是洋溢着那么幸福的微笑。历历如昨，那鸡蛋可真好吃啊……
祖母一生宽厚仁慈，对身边任何人都能做到关爱有加，礼让三分。二十多岁新寡以后，一切听命于公婆。农忙下地干活，农闲操持家务，惟命是从，任劳任怨。居家上有公婆，下有弱子，有点什么好吃的自己也舍不得吃。一年到头粗茶淡饭，哪怕过年也有自己的专属粗粮。现代儿媳当很难理解。及至家父早逝，祖母协助母亲二度抚孤，对母亲更是言听计从。一是体恤儿媳，二是疼爱孙儿，生活上对待自己更加苛刻。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那个三年自然灾害时期，糠菜不继，树叶当粮。祖母无论怎么苦自己，也生怕饿着我们，哪怕是省下一块地瓜，也要看着孙儿吃在嘴里。祖母与人为善，从来没有和邻里发生过一句口角，对自己的孙儿更舍不得呵斥半句。母亲教子甚严，偶遇母亲教训子女，祖母总是诚惶诚恐，极力袒护。祖母疼爱孙儿，无以复加，虽至老年，时时不忘嘘寒问暖。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，我调到地委机关工作，每天骑自行车早出晚归，中午在机关食堂就餐。祖母生怕我在外吃不好，几次三番安排于我：别不舍得吃饱啊。可怜祖母关爱之情，殊不知早已不是节衣缩食的年代了。
祖母晚年十分知足，觉得天天能吃白面馍就已经是享福了。祖母仙逝前那十几年，虽说是改革开放物资渐丰，但生活水平与现在还是不可同日而语。大米白面没有问题了，副食还是以素为主，鲜见鸡鸭鱼肉。但祖母一生安贫乐道，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。饮食上最大的享受是爱吃煮鸡蛋，一天两枚，早晚各一枚。现在还清楚记得祖母慢慢咀嚼白鸡蛋时那幸福的表情，不禁一恸。祖母如果多活十年，孙儿能让您遍尝山珍海味呢。当然，祖母还真不一定稀罕。
祖母也有她的遗憾，最大的遗憾是计划生育不让多生孩子。一次和祖母饭后聊天，无意间聊到了她老人家的生活向往，祖母喜形于色地表述：打几囤粮食，跑一单院孩子，那过得多有劲呀！我笑了，我知道祖母一直为我兄弟二人仅我有一个男孩而耿耿于怀呢。她老人家对生活的理想状态是：天下太平，五谷丰登，子孙成群，其乐融融。难怪呀！
祖母临终前两年糊涂了。分不清春夏秋冬，也分不清昼夜了。经常夜半起来，反复整理她简单的行装。打开包袱，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重新叠起，然后再包上。收拾完了，上床还不睡觉，把被子披在身上坐着，怀里紧紧抱着她的枕头。那是一个布袋装秕谷做成的枕头，不知枕了多少年了。我不解地问：“奶奶，咋还不睡呢？抱个枕头干啥？”奶奶睁开浑浊的双眼，哽咽着说：“俺哥还在家饿着呢，我天明得给俺哥送这半布袋粮食去。”我怆然。饥饿，对祖母是多么地刻骨铭心；再者，人已经到了这种状态了，心里还一直想着别人。这就是我的祖母。
祖母最终还是走了，走得是那么安详。出殡那天，天气预报说是有雨的，结果是云淡风轻，秋高气爽。村人都说，这老太太行好一辈子，修的。
奶奶，一转眼您走了二十年了，您在天国生活得好吗？知道您还在挂念着人间的孙男孙女，现在可以告慰您老在天之灵的是，我们都很好，谁也无病无灾。您的孙女、孙女婿，孙子、孙媳妇，都已经先后退休了，各自在家颐养天年。您的曾孙小光，大学毕业后早已成家立业，有一个儿子也就是您的玄孙叫小豆丁，健康聪明可爱，也已经十一岁了，开学就上小学六年级了。我们知道，这一切都是您老人家保佑的结果。您的恩德，我们会世代铭记；您的精神，我们将代代发扬。请奶奶您保重，保佑您的子孙后代万世永昌吧！
歌曰：呜乎祖母，恩重情长。恩如泰山，情似大江。两代抚孤，历尽沧桑。含辛茹苦，艰难倍尝。平凡伟大，人人赞扬。天道有公，子孙昂扬；堪慰祖母，如愿以偿。未备三牲兮，祖母见谅；心香一瓣兮，聊表衷肠！
呜乎哀哉，尚飨！
光阴荏苒，祖母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年了。但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始终萦绕我心，似乎从来就没有走远。
祖母张氏，出身农家。生于公元1903年农历癸卯年七月十二，卒于公元1998年农历戊寅年七月十二，享年九十六岁。据说生辰死忌为同一天的人都是有大修行的，我信然。细算祖母出生在清光绪二十九年，一生经历清朝、民国、共和国，价值观肯定是有所不同的，但这丝毫不影响老人家是世上最好的人。作为普通百姓家，能具备勤劳、善良、尊老、爱幼这些基本优良品质的人多之又多，但像祖母那样终其一生克己为人，只讲奉献，不求索取者能有几人呢？惟其圣贤。
祖母一生命运多舛，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。她青年丧夫，老年丧子，历尽坎坷，倍尝艰辛。首先是祖父天不假年，二十出头暴病身亡。时年祖母二十四岁，膝下一子，年方三岁。三从四德，从一而终，祖母按照她心中最崇高的价值观，义无反顾地担起了抚孤重任。这要搁在封建社会，地方官必将上报朝廷，皇上定当下旨拨银修建贞节牌坊，以为万世旌表。祖母没有这殊荣，她也不想要这殊荣，只想把儿子养大成人。艰难困苦肯定是难以预料的，即便是有壮年公婆的庇护。但祖母咬紧牙关挺过来了，不仅把儿子抚养成人，而且完成了学业。父亲青年时期向往革命，毅然投身推翻蒋家王朝的斗争，直到全国解放才重返故里。此时祖母、母亲和我的姐姐三人在家艰难度日，随后举家乔迁聊城到父亲任所。天下太平，合家团聚，年过半百的祖母本该安享晚年了。但天有不测风云，在1960年那个寒冷的初冬，祖母唯一的儿子——我的父亲竟因肺病不治英年早逝，年仅三十六岁。晴天劈雳，天塌地陷，怎么形容这个家庭的灾难都不为过。年轻的母亲上有年近花甲的婆母，下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，这日子该怎么过呢？祖母说，咱回老家去，再苦再难也要把孩子拉扯大。就这样，两鬓染霜的祖母协助年轻的儿媳，再次担起了抚孤的重任。不屈不挠，负重奋进，这是中华民族多么伟大的精神力量啊！
祖母一生不辍劳作，直至耄耋之年。且不说年轻时下地踏坡、拾柴捞火、洗衣缝裳；也不说在外生活期间的开荒种菜、捡拾煤渣，糊火柴盒；单说1961年春天返乡以后，为了养家糊口，祖母付出的劳动量足以让人潸然泪下。在生产队里一天三晌下地干活，为了不耽误挣工分，母亲经常组织全家老幼晚间推磨。俗话说，没有好使的磨棍呀，那一圈一圈无休止地推下去是很累人的。推完磨年幼的我早已筋疲力尽，倒头便睡。而祖母还要支起纺车，继续她日复一日不间断的纺棉工作。每天，我在祖母不疾不徐、嘤嘤嗡嗡的纺棉声中入睡，第二天醒来看到的是祖母早起拾粪归来的身影。母亲是织布高手，祖母擅长纺棉。婆媳二人日耕夜纺，寒暑不易，不仅让我们姐弟三人全都活了下来，而且一个也没有辍学（文革中断另论）。这，谁敢不敬佩有加呢？随着我们姐弟三人渐次长大，并先后参加了工作，祖母已过古稀之年。可以颐养天年了吗？没有，祖母的工作转移到了为孙子辈带孩子做饭。先是姐姐的三个女儿，再是我和弟弟家的一男两女，六个曾孙辈的成长历程，都有老人家付出的心血汗水。及至最小的曾孙辈都上学了，祖母已经年届九十。这时还能干什么呢？养鸡。在机关家属院狭小的院落里辟地养鸡。祖母会让老母鸡孵化出一群唧唧乱叫的绒毛鸡来，然后像呵护自己的孙男孙女一样把它们一天天养大。及至秋天，小鸡也开始下蛋了，祖母每天下午踮着小脚，拿一只小瓢去捡鸡蛋，每次总有十数枚不等的收获。凡此时，祖母慈祥的脸上总是洋溢着那么幸福的微笑。历历如昨，那鸡蛋可真好吃啊……
祖母一生宽厚仁慈，对身边任何人都能做到关爱有加，礼让三分。二十多岁新寡以后，一切听命于公婆。农忙下地干活，农闲操持家务，惟命是从，任劳任怨。居家上有公婆，下有弱子，有点什么好吃的自己也舍不得吃。一年到头粗茶淡饭，哪怕过年也有自己的专属粗粮。现代儿媳当很难理解。及至家父早逝，祖母协助母亲二度抚孤，对母亲更是言听计从。一是体恤儿媳，二是疼爱孙儿，生活上对待自己更加苛刻。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那个三年自然灾害时期，糠菜不继，树叶当粮。祖母无论怎么苦自己，也生怕饿着我们，哪怕是省下一块地瓜，也要看着孙儿吃在嘴里。祖母与人为善，从来没有和邻里发生过一句口角，对自己的孙儿更舍不得呵斥半句。母亲教子甚严，偶遇母亲教训子女，祖母总是诚惶诚恐，极力袒护。祖母疼爱孙儿，无以复加，虽至老年，时时不忘嘘寒问暖。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，我调到地委机关工作，每天骑自行车早出晚归，中午在机关食堂就餐。祖母生怕我在外吃不好，几次三番安排于我：别不舍得吃饱啊。可怜祖母关爱之情，殊不知早已不是节衣缩食的年代了。
祖母晚年十分知足，觉得天天能吃白面馍就已经是享福了。祖母仙逝前那十几年，虽说是改革开放物资渐丰，但生活水平与现在还是不可同日而语。大米白面没有问题了，副食还是以素为主，鲜见鸡鸭鱼肉。但祖母一生安贫乐道，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。饮食上最大的享受是爱吃煮鸡蛋，一天两枚，早晚各一枚。现在还清楚记得祖母慢慢咀嚼白鸡蛋时那幸福的表情，不禁一恸。祖母如果多活十年，孙儿能让您遍尝山珍海味呢。当然，祖母还真不一定稀罕。
祖母也有她的遗憾，最大的遗憾是计划生育不让多生孩子。一次和祖母饭后聊天，无意间聊到了她老人家的生活向往，祖母喜形于色地表述：打几囤粮食，跑一单院孩子，那过得多有劲呀！我笑了，我知道祖母一直为我兄弟二人仅我有一个男孩而耿耿于怀呢。她老人家对生活的理想状态是：天下太平，五谷丰登，子孙成群，其乐融融。难怪呀！
祖母临终前两年糊涂了。分不清春夏秋冬，也分不清昼夜了。经常夜半起来，反复整理她简单的行装。打开包袱，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重新叠起，然后再包上。收拾完了，上床还不睡觉，把被子披在身上坐着，怀里紧紧抱着她的枕头。那是一个布袋装秕谷做成的枕头，不知枕了多少年了。我不解地问：“奶奶，咋还不睡呢？抱个枕头干啥？”奶奶睁开浑浊的双眼，哽咽着说：“俺哥还在家饿着呢，我天明得给俺哥送这半布袋粮食去。”我怆然。饥饿，对祖母是多么地刻骨铭心；再者，人已经到了这种状态了，心里还一直想着别人。这就是我的祖母。
祖母最终还是走了，走得是那么安详。出殡那天，天气预报说是有雨的，结果是云淡风轻，秋高气爽。村人都说，这老太太行好一辈子，修的。
奶奶，一转眼您走了二十年了，您在天国生活得好吗？知道您还在挂念着人间的孙男孙女，现在可以告慰您老在天之灵的是，我们都很好，谁也无病无灾。您的孙女、孙女婿，孙子、孙媳妇，都已经先后退休了，各自在家颐养天年。您的曾孙小光，大学毕业后早已成家立业，有一个儿子也就是您的玄孙叫小豆丁，健康聪明可爱，也已经十一岁了，开学就上小学六年级了。我们知道，这一切都是您老人家保佑的结果。您的恩德，我们会世代铭记；您的精神，我们将代代发扬。请奶奶您保重，保佑您的子孙后代万世永昌吧！
歌曰：呜乎祖母，恩重情长。恩如泰山，情似大江。两代抚孤，历尽沧桑。含辛茹苦，艰难倍尝。平凡伟大，人人赞扬。天道有公，子孙昂扬；堪慰祖母，如愿以偿。未备三牲兮，祖母见谅；心香一瓣兮，聊表衷肠！
呜乎哀哉，尚飨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