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 亲 的 眼 泪

□孔祥渠
　　 一日闲谈，同事提及即将到来的父亲节，他说：“我每年的这天，都回老家和父亲‘花间一壶酒’，父亲满脸的阳光灿烂……”我默默地听着，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我的父亲那张憔悴不堪、眼里噙着泪水的脸。十多年前，父亲患了绝症。病床上的父亲，有一天忽然不能说话了。他转动着眼珠，看了一眼泪人般的我，又转向呆坐在一旁木头人一样的我的母亲，眼里顿时溢满了泪水。父亲的嘴角动了动，右手徐徐往上抬，然后伸出一个指头。我猜想是父亲有话要说，便连忙伸开手掌凑过去。父亲的手指在我的掌心慢慢滑动，一笔一划都刻在了我的心里！“照料好你娘，”我重复一遍父亲想对我说的话。父亲的嘴角一动，露出一丝微笑，便安详地闭上了眼。父亲那张眼含泪水的脸，从此便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。父亲以前也流过泪，他的泪水总是和爱恨交织在一起。我五六岁的时候，邻居家准备盖房子，先挖了一个水池子窖石灰。生石灰在里面像开了锅，热雾不断升腾弥漫。我和几个小伙伴好奇，都在坑沿看热闹，推推嚷嚷中我就掉进了进去。虽然被人及时拉出来，双脚还是被烫伤了。父亲闻讯赶来，背上我就往医院跑，听着我一路哭泣，父亲也默默地流泪。我初中毕业后，没能考上高中，父亲要我去复读，我想长大后当兵，死活不答应。父亲很伤感，从此，他就用繁重的劳动逼我就范：天不亮喊我起床，让我打扫庭院后，给牛一次次拌草料；中午太阳正毒时让我下地除草；下午干不到天黑不让回家……父亲想以此要我回心转意，可我尽管意志动摇了，但我不动声色，仍不答应再去复读。听到父亲躲在房间哭泣，悄悄问母亲，母亲的一番话软了我的心。“看你受累，你爹也心疼。他是看你自小身子病恹恹的不是当兵的料，才想让你走考学的路，以后好找个不受累的工作……”我知道了父亲一直疼爱我，可我后来又伤了父亲的心。读高三那年，偶然从同学那里看到一本金庸的《射雕英雄传》，我先是随便翻翻，这一翻便欲罢不能。我课下看，上课看，看完这本书，又迷上了《鹿鼎记》，后来又迷上了琼瑶的言情小说……我的各科成绩直线下滑，最后的高考让我名落孙山。我幡然醒悟，怀着负罪感向父亲坦陈一切，本想挨父亲一顿揍，可父亲扬起巴掌后又无力地垂下，满脸忧伤地盯着我，眼眶里溢满泪水。我怔在那里，心里像有无数的鞭子在抽打着。“来年再复读，考不上接着读！”父亲丢下这句话，扭头扎进屋，“嘭”地一声关上房门。父亲最后的眼泪却是因高兴而流下的。在父亲的鞭策下，我经过血与火的洗礼，最终金榜题名。收到录取通知书，父亲抢在手中看了又看，高兴得合不拢嘴。他让母亲炒了几个菜，和我在院中的石桌旁痛饮。平时很少喝酒的父亲，那天他一杯接一杯，把满心的话和满心的喜悦都注在了酒里。喝着酒，父亲的眼泪也顺着眼角流下来。那天的阳光很温暖，父亲的泪水晶莹透亮。“你一句话也不说，怎么了？”同事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。
　　 “真羡慕你还有位健在的父亲，”我喃喃说道。
　　 我多想再次和父亲石桌旁对酌，可我没这个福分.我只能记住父亲的眼泪，照料好年迈的母亲。同时感恩父亲，寄去我遥远的思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