娘，怪能嘞

□酆 鸿
　　 “娘，你怪能嘞！”当接到母亲第一次拨打的电话时，我兴奋地脱口而出夸耀母亲，突然，我又意识到了什么，浑身像电击一般，植物人似的呆呆地站着，泪已盈面。
　　 听到这久违的熟悉的声音，我像在梦中，这是母亲打来的电话，母亲只会接电话，现在已是夜里九点半，母亲怎么拨打的电话？
　　 母亲没文化，斗大的字，不识半升，连最简单的1、2、3等阿拉伯数字也认不全。母亲出在那个战乱的年代，没机会上学，也上不起学。当兄长给她买个手机时，母亲摇着头不要，她说给她也没用，不会打也不会接电话。我和兄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才教会母亲接电话，等教她学拨号打电话时，她嫌麻烦，坚决不学，母亲的手机只是用来接听电话。
　　 其实与母亲通话也没什么事，就是家长里短的闲聊几分钟，问问吃饭没有，吃的什么，喝的什么饭之类，再平常不过的话语，有时我想，打它干嘛，母亲好好的，又没啥事，翻来覆去的就这几句话。年前回老家，与堂婶闲聊，我才意识到我错了，我才知道这个电话省不得。在我看来的几句普通问候话，在母亲那儿却是她老人家的穏心剂、温心汤、安心药。堂婶说，鸿，你晚上给你娘打电话，一到过星期，你娘就早早地吃饭，拿着手机，一会儿一看，等你的电话；天天跟你娘晚饭后散步，但只要一过星期，你娘就坐在屋里，不外出，她怕外面嘈杂，听不清你说的话。闻此，我大惊，没想到我这每周末的几句话，在母亲看来，却是如此的重要；我不知道，有时候忙得忘了给母亲通话，她老人家是如何度过的那个不眠夜晚。
　　 我又想起前年端午前的那个周末。已经夜里十点了，我正要入睡，手机响了，我不高兴地拿起手机：嫂子，有事吗？“鸿弟，你睡吗，俺六婶子在俺家玩类，让我问你有事不……”我才猛然醒悟，想起两周没有与母亲通话了，她老人家睡不着，又不会拨打电话，只好去堂嫂家。老母亲哪是去堂嫂家玩，分明是担心儿子的无奈之举。想此，我睡意全无，忙起来告诉母亲，忙完手头的活，我立马回老家。那夜我也失眠了，换位思考，假如不是堂嫂的这个电话，母亲这夜会是怎样的煎熬，漫漫长夜，母亲会是怎样的为我担忧。史铁生的母亲焦急的时候，还有目标，能去地坛寻儿；我的老母亲，只能独对孤灯，在菩萨面前默默祈祷。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把对儿子的爱、思念和牵挂，通过电话来释放，只有把对儿子的担忧深深地锁在心间。
　　 瞎字不识的娘亲，第一次会拨打电话，这是思念到何种程度的所为。人过三十不学艺，可我的老母亲，七十有六的老人，去学打电话，这是儿子对母亲的褒奖，更是我做人子的极大羞辱。母亲的电话，羞得我满脸通红，羞得我愧做人子。娘，怪能嘞，普天下人子万年还不清的厚债。